請不要生產藝術

藝術家難道不已經是一種職業了麼？——如果一種工作90%的從業者都沒有持續穩定的收入，其中75%是終生沒有收入，那麼她還能稱之為職業麼？不能。答案是肯定的。所以，在我就讀的藝術學院裡，新生入學第一門必修課，就是對藝術作為一門營生的反思，以及藝術家的職業選擇。這門課會持續到學生畢業。

這是一門憂傷的課。昨天和伊娃一起吃飯，問她畢業了是否繼續讀研？她望著窗外唐人街上來來往往的人，而后默默地說：“可能先找個實習工作吧，我也不知道我是否能繼續搞藝術。”

這顯然是大部分藝術家們一生都在面臨的選擇。因此，我想對於每個藝術家來說，在藝術道路的起點就明確地告訴自己藝術家不是一種職業，不能作為飯碗，你應該尋找一個普通的職業來養活自己，養活家人，養活自己的藝術。——隻有這樣，才有可能踏踏實實地做一名藝術家，同時擁有成功的或者至少不那麼可怕的世俗人生。也隻有這樣，你才有可能在藝術舞台上堅持自己的想法，做自己想做的藝術，而不至於在市場面前折腰。

所以，一名合格的藝術家，至少應該具備這樣幾個特點：

第一，兩面性。因為你同時生活在現實社會和理想社會兩個空間裡——或者說，你同時生活在一個點贊的社會和另外一個提意見的社會裡。這當然是玩火，甚至會帶來可怕的精神分裂。一個藝術家成功與否，也許就在於TA是不是擁有那種超越常人的智力同時扮演造物者和奴隸兩種角色，而TA的那個真我也許始終處在另外一個超然的世界裡——如如不動也罷，憂傷絕望也好，你必須清楚這一點。所以，想成為藝術家的你，准備好了麼？

第二，兩種工作素質。作為一個藝術家，你至少應該具有創作沖動和超越庸俗的洞察力。在此提及藝術家的基本素養也許不再合適，因為如今沒有任何人敢斬釘截鐵地指出什麼是一個藝術家必須具備的技能。古典時期認為的那種手工藝基本功今天很多時候已經成為了年輕人前進的障礙——這一點大部分從寫實開始的畫家都很清楚：要從寫實走到抽象，是一條非常漫長的、痛苦的道路，你可能會終生都在兩種情景裡猶豫不決。而從16世紀開始發端的現代理性精神——她一度是藝術家們的創作指南，可今天這種理性本身已經走向了末路。前衛已死，前衛被証明僅僅是一種烏托邦沖動，僅僅是桃花源裡那種擺脫庸俗人世的沖動。所以，通讀哲學麼？哲學家自己都不能拯救自己，又如何能夠指點藝術的未來呢？曾經我們相信“未來藝術”是一種跨界的游戲狀態——那就是今天的孩子們看到的偉大藝術的范例，然而這樣的經典也必將被下一代藝術家推翻。為什麼會這樣呢？如果真的有什麼真理，那這個真理就是人類的必死性。藝術流派的必然被取代被揚棄，大概正是根源於此：根源於人類自身存在的無解。

假如一定要我找出一樣今天的藝術家必須攜帶上路的武器，那大概唯有敏感和真誠。

另外一方面，作為一個一般職業從事者，你會融化在庸俗中，你的藝術理想甚至會像黃油遇到熱鍋一樣溶解，燒焦，最后泯滅為齏粉。運氣好一點的話，你也許隻會終生感到不適，但你能控制好這種不適。如何做才可避免像梵高同學那樣, 在本該享受大自然美景的地方卻隻能選擇給自己胸口一槍以求擺脫人世？答案也許是, 你必須學會接受你的存在現實：一個很難擺脫人類必然命運的、渺小的、社會裡的人。而對於今天的年輕人來說，存在的現實就是消費體系。

藝術家們往往錯就錯在面臨生產消費的虹吸壓力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生產藝術。請不要這樣做。為什麼？如果你真的是一個藝術家，這樣做難道不是要去殺死藝術本身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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