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白石與徐悲鴻(右一)、吳作人(右二)、李樺(左一)合影
齊白石 《花卉蟋蟀》
收藏周刊記者 韓幫文
齊白石
這位20世紀婦孺皆知的藝術家,用一生的藝術探索詮釋了中國傳統文化的高度與寬度,他所創作的詩、書、畫、印都成為我們今天寶貴的藝術財富,他留給我們的作品也深深地印刻在每個中國人的潛意識裡。在人物、山水、梅蘭竹菊、水族、花卉、蔬果、篆刻、書法等如此豐富的藝術領域中,最能代表齊白石藝術趣味與學術高度的無疑是他的草虫系列。解讀他的草虫作品,便是剖析其藝術密碼的關鍵所在。
齊白石對草虫表現不概念化 觀察力表現力令人驚嘆
■王明明
北京畫院院長、中國美協副主席
齊白石筆下的工筆草虫栩栩如生,形態的逼真無以復加,實不輸於真實世界的草虫﹔他的寫意草虫雖寥寥數筆,仍生動傳神。最為可貴的是,他將大寫意的花卉和工細的草虫完美結合,不僅將中國畫工筆與寫意兩種表現形式發揮到極致,而且符合他對於中國畫“妙在似與不似之間”、雅俗共賞的美學追求,不僅普通百姓喜愛,也為精英文人欣賞。
工筆草虫在畫中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動靜結合,看似無聲,卻仿佛可聽見虫鳴。在這些微小平凡的草虫中飽含了老人深沉的同情與愛憐,每每觀之,往往令人動容。齊白石的草虫既來自於兒時的記憶,更來自於細致入微的觀察,這是決定他的草虫與眾不同的內在因素。
北京畫院珍藏有大量齊白石的工虫畫稿,我們曾請昆虫專家來做昆虫鑒定,發現隻有幾個品種是南方特有的,其余都是北方的昆虫,包括老北京所熟知的灶馬、土鱉、拉拉蛄(螻蛄)等,可見齊白石到北京后仍然對昆虫的表現有深入的研究。
每次展覽齊白石的草虫畫稿,我們都會在畫旁放置放大鏡。在放大鏡下,你可以發現,他對工虫的表現不是概念化的,比如他畫螳螂前臂上的大刺和蝗虫后腿上的尖刺用筆和形態就完全不同。他筆下的草虫不是僵死的標本,而是活生生的生命,他的觀察力和表現力令人驚嘆。因此,如果要鑒定齊白石草虫畫的真偽,我覺得主要是看表現得是否概念化,是在畫標本還是畫活生生的昆虫。
齊白石草間偷活 草虫題材創作登峰造極
■呂曉 北京畫院理論研究部主任、齊白石藝術國際研究中心秘書長
作為傳統花鳥畫重要的題材,草虫因其吉祥的含義一直為歷代畫家所鐘愛。從商周青銅器上裝飾性的蟬紋開始,到東吳曹不興誤落墨畫蒼蠅引孫權彈之的傳說﹔從宋代院體的格物致知觀念影響下的寫實入微的創作,再到明清的大寫意花鳥畫,都不難尋找到草虫跳躍歡鳴的身影。齊白石筆下的草虫無疑超越了所有這些經典圖像,和他的蝦、蟹一樣給人以深刻而難忘的印象。他一生畫過的草虫種類超過了過往的所有畫家。據著名史論家郎紹君先生統計,齊白石畫過的草虫有31種之多。
尤其是他創造的獨特藝術語言:“工虫花卉”,使那些過去作為花卉畫點綴的草虫,成為作品真正的主角和中心,飽含著畫家對這些小生靈真摯的情感。
據齊白石自己回憶,他早年隨外公上私塾時就非常喜歡畫畫,常在描紅紙上畫老漁翁、花草虫魚和雞鴨牛羊,這些都是與他自己童年生活息息相關的題材。1882年,18歲的齊白石得到一部乾隆版彩印的《芥子園畫譜》,第三集中的十幾種白描草虫無疑為他提供了最初的畫法范本。
齊白石拜胡沁園為師,正式告別了木匠職業,開始“以畫養家”的民間畫師生涯。參與“龍山詩社”、“羅山詩社”,拜大名士王湘綺為師,又使齊白石漸漸融入到當地的文人圈。1902年到1909年間的“五出五歸”,開拓了眼界,結識了一批對他的一生產生重要影響的師友。
此外,齊白石的《庚申日記》還記載:庚申秋九月。梅蘭芳倩家如山約余綴玉軒閑話。余知蘭芳近事於畫。往焉。笑求余畫草虫與觀。余諾。蘭芳欣然磨墨理?。觀余畫畢。歌一曲報之。余雖不知音律。聞其聲悲壯淒清。樂極生感。請止之。即別去。明日贈以此詩。
齊白石剛到京城之初,因其學八大山人冷逸一路的花鳥畫不受歡迎而生計寥寥,梅蘭芳對其草虫畫的欣賞說明當時他的草虫畫已經很有名了。
齊白石聽從陳師曾的建議,進行衰年變法,創立“紅花墨葉”大寫意花鳥畫的同時,也創立了工虫花卉的獨特形式,最終在1924年達到成熟。
在齊白石的畫中,草虫雖與真虫大小無異,卻成為真正的主角與視覺中心。齊白石的草虫畫有三種形式:一種以工筆畫虫,配以大寫意的花卉,一般先畫虫再畫花卉﹔一種是工虫配上同樣工致的貝葉,即他特有的“貝葉工虫”﹔第三種是草虫與花卉全為寫意的形式,一般先畫花后畫虫。第一種便是齊白石的獨創,就像攝影中的微距,主體從虛化的背景中顯得非常突出,自然成為視覺的中心。
1932年,徐悲鴻為齊白石出版第二本畫集(第一本是1928年由胡佩衡出版的《齊白石畫冊初集》)在序言中說齊白石的藝術“至廣大、盡精微……由正而變,妙造自然”。盡管齊白石早年臨過《芥子園畫譜》,還有傳說他的草虫來自沈姓畫師的畫稿,但是,如果沒有長期對草虫深入細致的觀察與寫生是很難達到這種“至廣大,盡精微”的藝術境界。
在齊白石的草虫畫和其他花鳥畫中經常出現一個詞語——“草間偷活”,這其實是畫家對自己身處亂世的一種深切感悟。齊白石生活的近百年漫長歲月,正是中國社會最動蕩最苦痛的時期。1916年,齊白石寫下“軍聲到處便淒涼”的詩句。1917年5月,為避兵禍,53歲的齊白石不得不“竄入京華”。9月底,聽說家鄉亂事稍定,齊白石回到家鄉,發現茹家沖宅內被搶劫一空。為此,他后來刻有一方“丁巳劫灰之余”的印章。
他的很多草虫畫上的題詩都反映出他對紛亂時世的慨嘆,如1922年的《牡丹蝴蝶》(湖南省博物館藏)題:“世間亂離事都非,萬裡家園歸復歸。願化此身作蝴蝶,有花開處一隻飛。”《虫》:“昆虫不識有仇恩,作對成雙尚有痕,我共草間苦偷活,風聲過去慘消魂。”
正因為對戰亂的感傷,齊白石對和平寧靜的生活充滿著向往。1954年,他在榮獲國際和平獎金授獎典禮上說過一段心裡話:“正由於我愛我的家鄉,愛我祖國美麗富饒的山河大地,愛大地上一切活生生的生命,因而花了我畢生的精力,把一個普通中國人的感情畫在畫裡,寫在詩裡……”在他的筆下,所有的草虫都充滿生機與活力。不憂郁悲哀,不柔弱頹靡,健康、樂觀、自足,它們或跳躍,或爬行,或飛翔,或搏擊,或歡鳴……
展訊
“齊白石筆下的草虫世界之二”藝術展
9月6日,齊白石藝術系列展“可惜無聲——齊白石筆下的草虫世界之二”在北京畫院美術館開幕,此次展覽匯聚了中國美術館、遼寧省博物館、湖南省博物館、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廣州藝術博物院、榮寶齋、朵雲軒、上海龍美術館以及北京畫院等多家單位收藏的齊白石草虫精品200余幅。據了解,這是迄今為止,齊白石草虫精品最大規模的集結。目前所知齊白石現存最早的草虫作品也在展覽中展出,這件作於1906年的《花卉蟋蟀圖》團扇是齊白石為其師母,即胡沁園夫人創作的,收藏於遼寧省博物館。
(本版文字由北京畫院美術館提供,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