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周慕橋,明顯的線條勾勒然后著色的風格,其人物形象較為平面,在直觀上更為接近老北京風俗畫,而不是上海摩登場景
當然,之前在始終未得到足夠美學闡釋的背景下,月份牌也就僅僅成為了月份牌——一種民俗學和城市文化研究意義上的遺產,而不是一種美學和藝術的風格。當年月份牌大師杭?英參加一美術界宴會,席間討論色彩問題,杭?英不禁參加討論,一位畫家不客氣地說了一句:“你也配談色彩”,讓正在拿湯匙挽湯的杭?英一時僵在那裡(此場景,來自杭?英之子的回憶)。杭?英的尷尬是作為一個商業畫家面對所謂純繪畫、純粹藝術時的尷尬。(其實,商業畫家與純藝術性畫家這一區別,也不盡准確。藝術上的大部分作品都是商品,或是家族訂制的肖像或是教會或國家機構訂制的裝飾壁畫,即使是中國的的文人水墨畫,大多也是友人圈內請約之作,都是有著潤筆之價的。鄭板橋的竹子是在揚州橋口擺地攤換碎銀子的,齊白石老頭的小蝦米也是當工資來發給他家佣人充錢用的。)事實上,我們都不再知道那位呵斥杭?英的純藝術畫家究竟畫了些什麼或者給我們留下了哪些特殊的視覺經驗,但我們很清楚的知道杭?英給整個現代中國人的視覺和想象帶來了多大的現代主義影響和變化。
這種現代性經驗,也絕不是茅盾在《子夜》中所描繪的,讓鄉下老太爺吃驚得中風一命嗚呼的、純粹外來西方現代主義的沖擊。“外白渡橋的高聳的鋼架……浦東的洋棧像巨大的怪獸,蹲在暝色中,閃著千百隻小眼睛似的燈火……高高地裝在一所洋房頂上而且異常龐大的NEON電管廣告,射出火一樣的赤光和青磷似的綠焰:LIGHT.HEAT.POWER!”這是《子夜》的開篇,小說的副標題是“1930年,一個中國羅曼史”。鋼鐵、電、光、熱和力量,這是上海或者說整個中國在1920、30年代所迎面硬生生遭遇的整個西方現代物質世界,這也是當代的現代性理論、殖民文化研究所集中關注的話題。但事實上,上海的現代性進程,與純粹作為一個西方人治下的殖民地比如孟買或者香港有所不同,因為西方人從未獲得對上海的全面治權,因此在擺脫了中央政府權力享受巨大自由空間的同時,上海在文化上也從未遭受到一個統一的西方殖民政府的規訓(上海的多國租界與香港作為英國殖民地不同,從未有過制度化教育系統的馴化,比如統一的英語教育)。所以,整個上海的現代性經驗,從外殼和表面上看似乎是外灘那些純西式建筑群,是外白渡鋼架橋的硬殼,但是就其內裡而言,卻又是以江南文化為核心的軟芯。這柔軟但又敞開吸納了全面西方現代形式的核心形象,便是月份牌,尤其是其成熟和鼎盛時期的杭?英風格月份牌。
6 鄭曼陀的擦筆畫女郎
正如我們所知道的,最初,月份牌是作為月歷贈送的。因此,月份牌的本意是對時間的記錄和提醒。事實上,我們可以看到,月份牌作為一種現代世界的視覺呈現本身,卻也是在時間進化的過程中突顯的。在早期月份牌中,日歷是一個不可或缺的構件,往往處於畫面兩側或下端。與這種強化的時間要素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其題材內容相對封閉的傳統性。如早期月份牌畫家中最著的周慕橋,所畫的多為古裝人物 ,如《長?坡》《華容道》系列,戎馬縱橫刀戟林列,極受時人歡迎。在1908年為英美煙公司繪制的一張月份牌中,周慕橋精細地描摹了宮苑中各色人等的活動,而在這宮苑的頂梁處卻是插著英美的國旗,宮苑最下方的台階處則是英美煙公司的煙標。
在一個純粹古代的封閉宮苑空間中,卻飛來峰一般插入了英美的標志圖案,這造成了一種極其獨特而乖謬的拼貼效果。在這裡,一個不斷奔來的現代時間完成了對封閉東方空間的侵入。但這個現代的時間僅僅是一種標志,而尚未獲得其在東方世俗世界的肉身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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