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龙图——陈容(南宋)《墨龙图轴》
在悠久而灿烂的中华美术史上,中国绘画历代名家名作迭出,历经数千年沧桑长盛不衰,虽历经多次流派趋异风格嬗变,而始终具有着鲜明的中国文化特征。在广东省博物馆新馆建馆5周年之际,省博特别推出《千年风雅——馆藏宋元以来绘画精品展》,首次集中展示馆藏重要的中国绘画作品,其中许多件作品都是首次与观众见面,之前未曾展览或者出版,可谓是“镇馆之宝”大展示。
展览包括了从宋代到近现代的69件(套)馆藏绘画精品,时间跨度长达百日,一直延续到2016年1月3日。充裕的展期、期间多种多次的导览活动以及学术讲座,让观众可以静下心来仔细欣赏这些难得一见的珍品,从美术史的角度进一步了解宋元以来中国艺术千年发展之概貌,掌握各个重要历史时期绘画演进之历程,感受千年以来中国绘画艺术多样的美。
中国的绘画简称“国画”,因用朱红、青色居多又称“丹青”,它植根于华夏文化的沃土之中,具有独特的民族风格和深厚的文化底蕴。从原始岩画、彩陶画、帛画开始,这些早期绘画奠定了后世中国画以线为主要造型手段的基础。在各类画科中,人物画最先发展起来,于魏晋时期完成了其艺术的自律性,作为成熟的艺术样式在画坛占据了主导地位,到了宋代,随着文人“澄怀观道”的需要,山水画、花鸟画逐渐取代人物画成为画坛主流。
尤以明清时期绘画与岭南地区绘画收藏最为丰富
本次展览的策展人、广东省博物馆图书馆副主任陈栒告诉我,自20世纪50年代筹备建馆开始,广东省博物馆一直很重视中国书画文物的搜集与整理。经过半个多世纪几代人的经营与努力,先后通过接受捐赠、调拨、购买等多种方式,征集了大量优秀的中国书画藏品,至今已达万余件/套。这其中大部分为宋元以来的历代绘画精品,尤其是以明清时期绘画与岭南地区绘画收藏最为丰富。“千年风雅——馆藏宋元以来历代绘画精品展”的举办,既是广东省博物馆对半个世纪以来馆藏绘画的梳理与检阅,也是增强观众和读者对中国绘画艺术的理解与认知。
那么,在这上万件书画藏品中,展方是如何筛选出展览中与观众见面的这69件作品的呢?陈栒说:“此次展览注重从绘画史的角度去权衡考量,选出的作品都是在绘画史上有一定影响力与代表性的。同时平衡各个地区、不同流派,力争尽可能多地展示中国绘画艺术的不同风貌与多样特点。”
展览分为宋元、明、清、近现代四个部分。宋元部分一共展示了7件作品,数量虽然不多,却可以让观众从了解到宋元发展之大略;明、清、近现代部分按时间为线,展现画派纷呈,名家辈出的艺术状态。不仅有明清宫廷画家以及浙派、吴门画派、华亭派、“四僧”、“四王”(上期艺术周刊介绍过这八位,读者朋友们还记得吗?)、金陵画派、扬州八怪、海派、京派等各个流派代表画家的精品力作,还有广东地区画家林良、张穆、居巢、居廉、岭南画派创始人高剑父、陈树人等着名粤籍名家的代表作品,基本上囊括了明清绘画史上绝大部分画派及其代表画家,足以勾勒出一部色彩斑斓的明清绘画图卷,也可以从中窥见广东绘画发展之一斑。
配合展览推出一系列文创产品
省博陈列展示中心设计师徐颖全程负责了此次展览空间的设计,她告诉我,这次展览在展示方式上下了很多功夫。不仅在展厅中复原了文人书房与庭院的景观,而且用漫画、多媒体等形式对展览进行了补充介绍。例如,在展厅门口有一幅漫画版的“《洗兵图卷》流传过程”,将这幅命运多舛堪比《富春山居图》的珍贵作品辗转传承的过程介绍给观众,效果很好。
配合展览,广东省博物馆还将在10月上旬举办《传承与变革——宋元以来绘画学术研讨会》,届时将汇集中国内地及港、澳在中国绘画史研究领域有卓着贡献的专家学者共同分享和探讨最新的绘画研究成果。研讨会全程向公众开放。
展览期间还将推出“墨迹寻踪、收卷天下、点画寸心、画里乾坤”等一系列适合不同年龄观众的教育活动、讲座、专家导赏。
此外,配合展览还推出了一系列的文创产品,有根据鲁治的《百花图卷》设计的百花图冰箱贴、零钱包、杯垫、纸胶带,根据陈树人的《淡黄杨柳舞春风图轴》、李可染的《牧牛图》设计的文件袋;从鲁治的《百花图》和赵之谦的《蔬果花卉册》找寻灵感设计的异形便签;有根据目前所见存世最早的广东画迹明代颜宗的《湖山平远图》设计的连体明信片;根据华岩的《金屋春深图》设计的团扇,根据居巢的《花果轴》、李可染的《牧牛图》、华岩的《金屋春深图轴》、陈树人的《淡黄杨柳舞春风轴》设计的手机壳等等。
看名画
此次展览珍品太多,这里先为大家介绍四件“第一”之作,更多亮点,请到广东省博物馆三楼书画厅自己寻找唷!
第一龙图——陈容(南宋)《墨龙图轴》
绢本墨笔,纵205.3厘米,横131厘米
走进展厅左手第一件作品,就是这件威武雄奇、气格宏伟的墨龙图。此作品被专家认为代表了南宋时期画龙的最高水平。我们都听说过古代“叶公好龙”的故事,也知道南朝画家张僧繇“画龙点睛”墨龙破壁而去的传说,但现在能够见到的早期龙画真迹,当推南宋陈容的龙了。
陈容的籍贯有福建与江西两种说法,官至朝散大夫,因为擅长画龙而名重一时,现存世的作品大多散落在海外,如现藏于美国波士顿美术馆的《九龙图》等。历来为研究者所最重视的,基本以《九龙图》与这件省博藏《墨龙图》为主。
这件《墨龙图》气格宏伟,笔法雄健,据研究是陈容晚年创作的精品,也是陈容传世作品中罕见的鸿篇巨制,在中国绘画史上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一度被誉为省博镇馆之宝。作者采用写意之法来画龙,完全迥异于宋代花鸟画准确、严谨的表现方式,这当然是因为作者选择了一种没有实物借鉴的创作题材,让他有理由不受拘束地率性表达。
两米多高的图上,一条墨龙腾云驾雾,昂首瞋目,张牙舞爪,极其威武雄奇。勾笔劲健,而渲染的墨色,既有龙身的细笔积染,又有云气的粗笔涂抹,所谓“泼墨成云,噀水成雾”。陈栒介绍说,传说陈容画龙必先喝酒,到半醉时大叫一声,脱下头巾蘸墨,在绢上信手涂抹出龙形,再用墨笔勾画,或画整条龙,或仅画一爪一首,云雾蒸腾,时隐时现,似乎画家漫不经心,却都归于神妙之中。
近年来也有研究者认为,陈容以头巾涂龙也可能是受到时代与工具的限制。这样巨大的龙画,用南宋现成的毛笔表达起来就太受局限了,所以他只能先用头巾之类的大块布料濡墨挥洒,烘染出云气与龙的大体姿态,再换细笔勾勒龙身。这听起来也有一定道理,因为当时纺织能力的限制,无法制造出这么宽的绢来,这件墨龙图其实是绘在两幅并起来的绢上的。可见工具材料对艺术家的限制的确存在。至于真相如何,在有进一步考古或文献发现之前,观众不妨自由心证吧。
虽然画中只是一条墨龙,并没有绘背景,但那翻江倒海的动态,让人眼前恍然天风海立。画面右下角有陈容自题的诗句:“扶河汉,解华嵩;普厥施,收成功;骑元气,游太空”,到了陈容这里。龙已经不再是传说中大禹治水时遇到的与人为害、象征自然之力的“龙”,不再是战国时期帛画中描绘的受人驾驭的“龙”,而成为一种堂堂正正、胸怀宽阔、威武自强、无坚不摧的精神的化身。
花絮:
既然前面说到了“一度被誉为省博镇馆之宝”,就顺手来八卦一下好了。
之前这件作品被选为广东省博物馆的镇馆之宝候选藏品。但是在2010年《墨龙图》在网友投票中爆冷落选了十大广东省博物馆的镇馆之宝,仅排在了11位。时任广东省博物馆研究馆员的朱万章告诉媒体:不少入选前10名的文物都是本地出土,算是体现了一种地方特色,可能投票网友以广东人为主体,他们有“乡土情结”。“我最诧异的是,《墨龙图》仅排在11位,这种结果代表了网民们的倾向,大家可能会比较喜欢雅俗共赏的东西。”
时间最早的省博馆藏书画作品
——《群峰晴雪图》(北宋)
绢本设色,纵114厘米,横48.2厘米,为吴南生先生于20世纪90年代捐赠。
前面那件《墨龙图》虽然很帅但是不是宋画的代表性风格,这件《群峰晴雪图》却是典型的宋画了。
《群峰晴雪图》
宋代是中国写实绘画的全盛时期,画家通过对精神状貌、人物情节、意境情趣等方面的高度提炼与写实,突出地反映广泛的现实生活内容。美术史家高居翰先生曾说,宋画的感觉就像艺术家平生第一次接触到了自然,用敬畏的心情看着这个世界,他们对山水的感受特别深透,视野特别清晰,这件作品也体现出来了这样的特点。
这件北宋《群峰晴雪图》以雪景为主题,描绘皑皑白雪覆盖下的北方山川美景,采用高远的全景式构图,配以留白、皴擦、烘染,将作者的视觉印象转化成具有连贯性、整体性的雄浑、博大、庄重的雪景山水图。画面层峦叠障、布置茂密,状物高于达意,充分彰显北宋山水画的典型风格。
《群峰晴雪图》(局部)
这件作品还有一项了不起的地方是,它的年代是确定的。通常我们说古代书画的断代,如果没有在题跋或者作者年表中明确表征,就只能大约断一段时间区间,而这件《群峰晴雪图》虽无作者名款,但却有“熙宁辛”三字,据此可推出绝对年款乃1071年。而年款书于树缝山石间,则是沿袭唐人“小字藏树根石”之风,同时也印证“至宋始有年月纪之,然犹是细楷一线,无书两行者”。
《群峰晴雪图》(局部)
此画乃广东藏家吴南生所捐赠,书画鉴定家谢稚柳在诗堂中题识,称“此图风格特为温润,为北宋所罕见”,是广东省博物馆绘画收藏中最早的作品。
存世最早的广东画迹——颜宗《湖山平远图》(明)
绢本设色,纵30.5厘米,横511厘米。
这件长达五米的长卷,是目前所见存世最早的广东画迹。
气候的潮湿对于书画收藏来说真是件大麻烦,在广东,明代之前的画家难以有画作流传,现在可以考证的年代最早的广东画作,就是这卷《湖山平远图》啦。
跟颜宗同时代的江南画家一数一大把,而他则硕果仅存——目前可查的岭南当时画家还有陈琏,但是作品并没有流传到今天。《湖山平远图》不仅是可查证的最早的广东画家作品,也是颜宗至今为止可以确定为真迹的唯一作品,历史、学术意义巨大,实在是弥足珍贵。
颜宗是广东南海人,30岁中举当官,曾出任福建邵武知县,为政清廉,视救荒悯旱为己任,造福邵武百姓,是个好官。虽然身处岭南,但颜宗的山水画受北方山水影响,画风也受宋元画家影响,初学元代黄公望,后师宋代李成、郭熙,作品代表了明代早期岭南山水画的主要成就,与当时的画坛主流相应合,即使在全国也享有盛名。
前面说《群峰晴雪图》是高远构图,那么《湖山平远图》卷就是典型的以平远取景,表现江南农家耕耘、渔樵、行旅的生活情趣。作品兼融北方山水画风于南方画中,在平淡中显示出挺拔、雄奇之态,我们从画首(右侧)开始看,长卷的走势起偏,平叙之后是一个小高潮,接着回旋顿挫,再接一个高潮,迅速下落,向画尾远远延伸,目送不见,余境悠远。人物点缀其间,或耕作、或渔获、或荷薪、或行旅,造型简洁而生动。右侧城门之外的织网打渔的南方生活,让作品增加了生活情趣,从画法上分析,乃典型的宋人笔意。
陈栒介绍说,据近年来最新的研究认为,从画面右侧是宝塔与左侧城门的位置关系来看,这张作品很可能是描绘福建邵武县的景色。
这张画曾经被岭南名家风雨楼主邓秋枚所鉴藏,后来又曾流入上海徐伯郊家中,并随徐氏到了香港,在上个世纪60年代被收购回流,现藏广东省博物馆。卷首钤朱文方印“畏斋”,卷尾款署“南海颜宗写湖山平远图”,并钤朱文方印“颜宗”及白文方印“学渊”(颜宗字学渊)。
命运最坎坷的省博藏珍
——吴伟《洗兵图卷》(残卷),(明)
纸本墨笔,纵31厘米,横597厘米。
吴伟是浙派的代表画家,继戴进之后的浙派盟主,同时也是江夏派的创始人,在当朝和后世地位都很高,今天不管咱们研究浙派还是研究明代绘画,这个名字都绕不过去。
说起来,吴伟也是有意思,他这个人性情憨直豪放,从来不听批评,却能在锦衣卫里工作,明孝宗时职“锦衣百户”,并赐“画状元”印,被时人称为“奇哉伟国朝画者之冠也”。他最常用的是以粗犷、豪放的线条表现山水人物大画。在吴伟的传世作品中,白描人物画并不多见,目前所见最具代表性的是作于成化甲辰(1484年)的《铁笛图卷》(上海博物馆藏)和这幅《洗兵图卷》。它成为我们了解吴伟早期白描画艺术特色的重要作品。
从题款中,我们看到,这件作品是吴伟37岁时为明代着名收藏家黄琳所绘,描写天兵神将在云气雷电中手持兵器的场景。所谓“洗兵”是“洗兵之雨”的典故,典出汉代刘向的《说苑·权谋》,是说武王出师遇到大雨,认为是天神洗刷兵器,大捷之兆,后来果然灭商统一,止戈天下。后人就用“洗兵”来喻战争胜利。北宋画家李公麟曾作过白描《洗兵图》,吴伟这张是临摹李公麟来的。虽然该卷是临摹李公麟作品,但就其用笔、线条及画风,已深得李公麟笔意而不乏己意,使其无可争议地成为“浙派”绘画的代表性经典作品。
然而,这件作品的命运多舛,简直堪比黄公望《富春山居图》。
在朱万章《苏庚春征集书画解读》一文中,我们得知,黄琳得到这件作品并钤印之后,邀请同时代着名画家沈周等一同欣赏,并且留下印鉴。流传到清代,这件画卷首先是到了高士奇手里,之后又进入清宫内府鉴藏。在两卷《洗兵图卷》中,分别钤有三朝皇帝的收藏印。它们分别是:乾隆的朱文方印“乾隆御览之宝”、“石渠宝笈”和朱文椭圆印“御书房鉴藏宝”;嘉庆的朱文椭圆印“嘉庆御览之宝”;宣统的朱文椭圆印“宣统御览之宝”、朱文方印“宣统鉴赏”和朱文长方印“无逸斋精鉴玺”。曾经着录于《石渠宝笈初编》。
民国以后,宣统(溥仪)以赏赐名义从故宫偷运出大量内府所藏书画,其中便包括完整的吴伟《洗兵图卷》,分别着录于《故宫已佚书画目》和杨仁恺的《国宝沉浮录(故宫散佚书画见闻考略)》中。据朱万章研究,在民国时期的流传中,《洗兵图卷》被分裂为两段,其中后半部分一段被着名画家和收藏家陈半丁(1877~1970年)于1947年购得,成为后来的粤博本;前半部分一段则再次入藏了北京故宫博物院,成为后来的故宫本。不过学术界对此仍未得出统一结论。
在粤博所藏的这一段残卷《洗兵图卷》中,陈半丁有题跋:“八载沦陷,复遭内乱,日人退出沈阳之初,内府所藏珍物摧毁何可胜计。是卷尚得保留一半,亦云幸矣。丁亥秋月,半丁老人”。后来陈半丁又在残卷的引首题字:“劫后余珍”。
到了1962年2月,由广东省书画鉴定家苏庚春和时任广东省人民政府副省长魏今非经手,以时价2600元向陈半丁购得此画。从此,该卷入藏广东省博物馆。
关于吴伟《洗兵图卷》的鉴藏流传过程,可折射出明清以来书画收藏的流变及其所经历的世纪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