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時,藝術品市場的不景氣成了業界內外關注的熱點話題。國內幾大拍賣行都在抱怨生意慘淡,其影響所及,書畫市場較之從前也呈現頹萎之象。深察之,政策和環境的制約固然存在,但藝術市場自身發展規律的原因也埋伏其中。書畫藏家和多數藝術投資者的購買行為愈來愈趨於理性,各種炒作致使價格虛高的藝術作品開始被冷靜地審視和考量。買家少了,價格下來了,很多畫家坐不住了,開始積極地辦展覽,變換花樣地做活動,聯系名家寫吹捧評論,熱情出席各類能拋頭露面的公眾場合。細想想,所做的這些事似乎還是前些年慣用方略的集中延續,只是灌注了若干急切與不安。
一個問題出現了,如果不做這些事,平素已習慣輾轉於宣傳活動和市場經營中的畫家們在當前形勢下需要做點什麼呢?從長計議,前些年持續升溫的藝術品市場,偶爾階段性的冷卻一下也未必是壞事。好比狂奔漫涌的江河在某一時刻截流於高壩長堤,稍事停頓休整再緩緩前流,理性的光芒和反思的力量才能閃動在波光中。
傅雷的文集裡收有一篇《世界藝壇情報》,談到上世紀30年代西方經濟危機對歐洲藝術界的負面效應:“它們都說,近年來世界經濟衰落,社會的消耗力大減,尤其對於奢侈品——藝術自然是其中一分子——大都未遑一顧。畫商不去按畫家的門鈴了!畫家一方面固然在生活上受到影響,但同時也有了更多靜靜的思索的機會﹔他不得不重新去想一想擺在他面前的問題和他追求的目標。”80多年前的此種境況同今日我國書畫市場有某些相似之處,盡管后者還遠不如前者強烈。傅先生說“藝術的市場固然蕭索,但藝術的品質卻更充實了”,這種不無樂觀的蠡測在今天的畫界能否成真?面對市場的靡弱,畫家們真能從容地笑看風雲,靜靜思索“問題”和“目標”嗎?
分析這個問題,這還必須把視線拽回市場火爆的那些年。各個層次的畫家似乎都能賣畫,從小康之家到腰纏萬貫,只是財富積累的數額和境界不同而已。賣畫致富后,畫家們用這些錢做了哪些事?這可以分作好幾種情況,按筆者所見所聞,有兩類畫家頗具代表性。不少明智的畫家用賣畫所得來投資收藏,盯住某些古代畫家尤其是近代各級別名家的作品,盡其所能買到手中。這類畫家的明智就在於他們清楚地知曉自己的畫價盡管高倨市上,但在某種程度上只是僥幸成為了資本運作體系內諸多符號中的一員,而衡較於那些畫壇前輩,在藝術價值上恐一生不可企及。把這些前輩創作的貨真價實的藝術品收藏起來,承領一份文化責任,起碼不辱自身“藝術家”和“知識人”的尊號。此其一。還有一類畫家,應在人數上多於第一類,他們多用賣畫掙來的錢購房置地,開豪車,用名牌,如暴發戶一般享受著物質生活,仿佛這個繁華的現實世界第二天就將蕩然無存,故而必須不遺余力地瞬間佔有並沉溺其裡。
一旦這個市場如今天一樣呈現冷卻之色,第一類畫家尚可微微穩視,而后者必定要茫然不知所措。靜靜思索自己的藝術及其相關的問題,第一類畫家或可為之,而后者會很難。因為后者根本就沒有培育起這樣一個能隨時告別浮躁、遁避靜思的習慣,市場將之寵得發紫,也將之困作囚徒。
市場不好了,跳出來看,其實是一種復歸理性和構建常態的表征。畫家們不能再緊攥著往昔的“輝煌”不放,或者一頭扎進舊日的思維套路中不求解脫,更不能甘當市場語境下的新“遺民”。要做點實在事,真要靜下心來想想自己的藝術創造乃至很多以藝術為本位的事,畢竟很久以來,我們一度遠離了“藝術”。
可做的事太多了!比如,市場不好時各種活動肯定會少些,趁這個良機正好多讀點書。靜讀冥思看似不難,但真就不是人人可為之事。那麼,即便不讀書,也完全可以暫時強制自己滌除萬千雜念,安心畫點畫,順便真正地直面並問詢一下自己的藝術。如果真能做到這一點,也算難能可貴了。
這個時代的飆進速度,隨時能跨過我們預想的能力。但我想無論發展到哪一重境界,作為人類社會基本構成規律的東西還不至於巨變。做一行就把這一行做好,這是吃飯過活的生計,也是對自我和社會負責的尊嚴。畫家不應該是商人和明星,也非權謀家與社交家,說到底,只是一個單純畫畫的人。靜心把畫畫好,市場再不好也還不至於衣食堪虞,若再從怡情養性上說,已可稱是幸福的極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