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美術創作過程中,色彩是一個不可忽視的要素。而作為世界繪畫語言的油畫,其色彩要素,更是舉足輕重。幾乎所有的油畫家都是色彩專家。十八世紀德國詩人、科學家和思想家戈特〔1749—1832〕在其《色彩學說》一書中寫到:“我終於明白了,關於色彩,作為物理現象,需要從自然的另一面去接近它,如果你想為了藝術而研究它的話。”那麼,這“自然的另一面”勿庸置疑是人對自然的色彩感受,是藝術家為了“藝術而研究”的感受。
色彩源於一種物理現象在光線作用下產生人物和物體上的一種色彩關系。19世紀印象派畫家在室外的寫生創作中對於這種色彩關系的認知已達到了登峰造極的程度。
然而,藝術的魅力不在於反映而在於表現。印象派的成果不足以表現和表達藝術家對自然、對人類社會的深層感悟。
於是,以塞尚、高庚和凡·高為代表的“印象派之后”誕生了。他們極大地加深了繪畫的思想容量和藝術內涵。在他們的作品中已不見了印象派畫家對大自然色彩所表現出來的心靈震顫。以 凡·高為例,其作品無一不是內心強烈的心靈燥動。包括20世紀之初俄國熱抽象畫家康定斯基強烈的色彩刺激,都是新世紀大工業文明給人類帶來的內心激蕩。隻不過,
藝術家是人類的敏感神經而已。
這種敏感在藝術家的繪畫中當然的反映在一切藝術要素中。而油畫家首先在他們的色彩中反映出來,並以色彩為媒介而盡情地傾訴著自己的內心世界,宣泄著自己的情感言語,以畫家的靈性賦予色彩以情緒、感悟和意志,以心靈的書寫而憑添作品的動人魅力。
二
榮·蘇和是一位學有所成的學院型油畫家。他出生於上世紀50年代一個蒙古族文化干部家庭。少時即隨名師入畫門。經過了嚴格的基礎訓練,於1978年成為“文革”后首批美術大學生,在具有優良教育資源的內蒙師大美術系學習,受教於著名油畫家妥木斯先生。那時,“文革”剛剛結束,在“文革”中受沖擊的一批優秀教師被壓抑十年的教學熱情如春水奔瀉,盡情於藝術於藝術教學藝術創作。那時,榮·蘇和正是他們的教學對象之一。這是幸運的事。
於是就象海綿吸水,就象百花迎朝陽。榮·蘇和與他的同學們承接著新時期的陽光雨露。沒日的寫生,沒日的畫畫。圖書館、教室裡、宿舍中,充滿著藝術的浪漫,進取的亢奮。哪怕是節假日也在崇高的學習日程中。
四年一晃而過。
歲月卻是沉甸甸的。
參加工作僅一年,榮·蘇和創作了油畫《布裡亞特的婚禮》,參加了“……作品展”,其作品被中國美術館收藏。這一年,他二十四歲。
此后,他的作品多了些許藝術思考,多了對藝術殿堂的敬畏。更多了歲月的積澱與心靈的訴說。這種訴說當然在他的色彩中,這種訴說從來就存在於他的油畫世界中。
三
油畫世界是可貴的。它們的關鍵是色彩的掌握與心靈同在。在一點也許與中國傳統筆墨的寫意性有著高層次上的類同,但又絕非一回事。油畫的技術性要更具體、更具有繪畫性。因為中國畫與書法、文採關聯更密切。而油畫更純粹。更要求技術的前期性。否則無法步入油畫的更高階段。“使畫作無法達到忘我的自由境地,而達不到忘我的自由境地的東西很難說是高品位的。”〔《內蒙古美術家通訊》2010p51吳厚斌:《中國油畫的現實》〕
榮·蘇和此時已經過十幾年油畫創作與教學后,毅然前往莫斯科師范大學做訪問學者。一年的進修,他大開眼界,目睹了莫斯科和聖彼得堡博物館的大量的印象派原作。他驚異於這些油畫的天空是那樣廣闊,他驚異於俄羅斯大地的遼闊和詩意,他也驚異於油畫世界的無限深厚的文化背景。這時21世紀已走進每個人的心田。文化的春風又起,經濟的震蕩與浮躁,提出了一個文化命題,人們走向新世紀,必須樹立強烈的文化自覺。而繪畫則是文化的第一視覺語匯。油畫又是世界性的繪畫語匯。雖然西方油畫已被解構,但並非不存在。在俄羅斯古典油畫的魅力不僅在博物館,而且在院校仍然具有生命力。
榮·蘇和做為內蒙古培養的新一代油畫家對俄羅斯藝術是親切的。這或許以妥木斯先生為代表的新中國第一代油畫家成長於前蘇聯的油畫話語中﹔或許50后這一代人從小就受到“中蘇友好”的影響。總之。新中國藝術與前蘇聯藝術有復雜而親近的關系。無論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還是列賓、蘇裡科夫、茹科夫等蘇俄藝術符號,在他這一代身上是揮之不去的。所以,你可以在他留學歸來的一系列作品中,縷縷看到莫斯科紅場的寫生,而這種寫生不僅僅是單純的寫生了。在技術上大大提高的同時,心靈的躍動已悄悄地表現在油畫家的畫布上。筆觸的輕重緩急已見出榮·蘇和的敬畏之心和一種莫斯科情結。色彩的深邃與靜謐已見出中年油畫家的憂郁與深沉。其色彩上的細膩對比和色彩的塑造力見出當年妥先生的教誨痕跡,同時,見出對俄羅斯油畫傳統“高級灰”的理解與領悟。而極富詩意的灰調子上跳動的近乎純色的色點,卻是榮·蘇和崇尚純粹而活撥的心靈亮點,更顯出畫面的純淨與詩史中的片刻停頓。古老的教堂還會穿越百年﹔《莫斯科的冬天》雪染森林﹔《沃爾哥達的鐘聲》訴說著過去﹔深沉的褐黑對比著靜靜的雪地。雪是那樣安謐,那般純淨,那般透明……
難道“灰調子”灰嗎?
俄羅斯的油畫傳統是抒情的敘事的,是詩史的。這是俄羅斯的文化背景使然。它與畫家成長的文化環境和文化歷程有必然聯系。這在榮·蘇和的油畫中以色彩感覺上的意境訴說著一種文化認同與理解。它是油畫家進入自由境地的先聲。隻有在此時,油畫才是油畫,油畫才是文化。隻有走過了艱苦的技術層面,精神的氧氣才能扑面而來。
今天的榮·蘇和正站在充實的精神高地向著油畫世界的深處探索。此時距1984年他的處女作《布裡亞特的婚禮》被中國美術館收藏,已過去30多年了。榮·蘇和在他的油畫世界裡以其深邃的色彩和透明的心靈歌唱著這個色彩的世界,用凝重的色彩傾述心靈的詩。這首詩也許無題,但與中國油畫同命運、同節奏。當中國的油畫不在被自嘲為“土油畫”的時候,榮·蘇和的油畫世界裡會綻放出令人欣喜的光芒﹔而中國油畫就是“土油畫”的話,也會生成其獨特的文化質量。畢竟,油畫是文化。文化的根性與衍生是文化生長不可回避的問題。中國油畫的光輝時代正在走來。
四
“色彩本來是油畫的重要特點,失去了色彩也就 失去了油畫最具魅力的構成部分,油畫的發明恰是因藝術家對生活絢麗多彩的感動,意欲尋找並最終獲得了的一種藝術表現形式”。(趙友萍:《美術》1999年第7期P21)
遺憾的是當下相當多的油畫家關注於“抽象”“前衛”等現代概念而忽視油畫的重要表現形式——色彩的語言。這是一種抽去油畫基本特征的所謂“創新”。當油畫失去色彩張力的動人表達后,油畫的魅力就大打折扣,油畫的美術語匯就沒有豐富的感染力,藝術價值也就降低了了
而可貴的卻是,一些中青年油畫家在進行現代油畫的實踐中,沒有輕率地摒棄油畫的基本特征,緊緊抓住油畫色彩的基本功不放,在夯實基本功的基礎上,用油畫自身的色彩表現力去反映事物與內心世界。通過色彩的表現來傾訴自己的情緖與無意識。這如同文學必須以語言文字的藝術形式,國畫必須以筆墨的形式來表達心靈的訴說與世人對話是一樣的。都說藝術家是帶著鐐銬的舞者。這一鐐銬就是藝術媒介的本體語匯。它是各自藝術樣式的最好注腳。
油畫家榮·蘇和恰恰是十分理解認同這一藝術規律的藝術家。在他的作品中,沒有一幅脫開油畫語匯的色彩特征,而用顏色去涂抹“概念”。
榮·蘇和的色彩是受俄羅斯油畫影響較深的。大體上新中國油畫家大多有著優良的俄羅斯油畫痕跡。尤其是近年留學俄羅斯的藝術學子們。這當中榮·蘇和就是一位學有所成者。在他的俄羅斯繪畫作品中,色彩的功力讓人感嘆。每一筆色彩運用都在關聯中。在主客觀兩個方面的色彩構成上,調和與對比恰到好處。在色調的界定上又十分准確。油畫畢竟是色彩的世界,色彩就是油畫家的血液,而簡單的顏色則是水。它沒有經過油畫家情感和技巧的化和並沉澱於畫面。所以,色彩的訴說是油畫獨特的藝術世界。
色彩的魅力是無限的。浪漫主義的情愫在色與色的調和、並置、對比與和諧中宣泄著人的情感。當油畫家用他智慧的畫筆將他的情感付諸畫面時,油畫的本質屬性得到張揚,油畫才是油畫。當油畫家仍然在豐富的色彩面前無動於衷,一味地沉浸在以色造型之中時,色彩的魅力就無以體現,油畫與素描不分仲伯,就會顯出油畫家的“貧窮”。而且,浪漫主義的天空是色彩廣闊的空間﹔同時,現實主義的道路依然寬廣。因此,油畫恰恰是現實主義與浪漫主義的理想舞台。
現實主義是一個廣泛的范疇。它不拒絕浪漫主義。而色彩正是使現實主義插上浪漫翅膀的最佳媒介。
油畫前代大師們在色彩學上的貢獻是有目共睹的。是一份寶貴的世界遺產。以楓丹白露的對景寫生,和前后印象派的色彩探索為裡程碑,色彩學意義上的油畫已成熟了一個美學體系。幾十年來,幾代油畫家出國留學,有目的的學習西方油畫使中國的油畫有了質的飛躍。色彩的內涵更加豐富了,它即有現實主義的鋼筋鐵骨,又有浪漫主義的情緒飛揚。這正是油畫的旨在。沒有色彩的表述,油畫家的情感會受到制約。色彩是感覺,是思想情緒的宣泄與內心傾訴。油畫是這種情感的藝術媒介之一。
五
榮·蘇和在這個藝術世界裡實踐了多年,在絢麗的色彩世界中求索。一種適合於自己的油畫語言在當前的藝術語境中涌現出來。當他回國后的一批創作中出現了在天地之間橫亙著橫空出世的立方體的時候,你才能感受到畫家的心理空間有多大。當色彩的傾訴達到飽和的時候,當色彩也需要“抽象表現”的時候,榮·蘇和的色彩世界裡適時地出現了立方體的表述。這是一種智慧表達。它與色彩語匯的結合,合成一種第三力,即合用。深刻而深邃的空間感在有限的畫面上將人的思維引向無限。人類的思想究竟有多麼廣大?人類的情感終究是要 藝術的語匯來訴說的。哲學的,藝術的內涵隻有在高級層次的文化意義上才能走到一起。至此,藝術家的“鐐銬”已鎖不住它的主人,它成了藝術家手中的彩練。彩練當空舞,藝術家的精神世界才是自由的天空。
在榮·蘇和回國后的一系列作品中,有一個《有懸浮物的西部風景》系列,畫面中隱約出現的立方體,佔據畫面上方,它神秘而有動感,即飄渺又堅實,巨大的立方體作為“懸浮物”出現在天地之間,反映出作品維度的廣闊性,也反映出世界的無限﹔同時又表現性地述說著寧靜的宇宙是一個永遠運動的空間,一切變化都在天穹。人在天地間,人是渺小而可貴的。這組作品的處理是極富哲學思辯的,其方法是寫實的﹔其色彩的運用色調相統一的。立方體隱現於色調之中,無突兀感,色調的神秘性加深了繪畫的意境。是一組具有探索性的繪畫語言。作品的風景中自然與形體的組和平添了人與自然的感覺維度。寫實與浪漫結合並重在表現的表現手法加強了作品的對話力度。
六
油畫的世界是色彩的世界。油畫的天空是自由的心靈舞台。榮·蘇和已經自由地飛翔於油畫的精神世界中。色彩的成熟運用和認知是財富。正當中年的畫家,藝術的好年華才開始。2010年仲夏,榮·蘇和與他的學生們前往陝西佳縣,用油畫的藝術表現力去表達對陝北高原的認知。二十幾天的寫生,二十幾天的行雲流水般的作品誕生了。在內科大的展廳,人們祝賀這次寫生的成功。豈不知,這是經過了長期必由之路之后的一種自由。在那些成熟簡括的色調與色彩的抒寫中,你看到一個藝術的陝北,藝術的佳縣。一種黃土高原之晨的情愫。這是油畫的意境。是當代油畫家以中國寫意式的心態所抒發的色彩傾訴。它來的那麼強烈,那麼朴素,而又那麼有油畫的本質屬性。感這是油畫世界所特有的色彩魅力,是這種魅力所營造的自由的情感境界。實現這一境界的路程是艱辛的,沒有捷徑。它必須講究色彩的構成和心靈述說。當二者在生活的海洋中航行,就會犁開無邊的浪花。生活的體驗與經歷使得色彩大放光芒,使得心靈更加純淨與高尚。油畫藝術的境界反映在油畫家的作品中是天地人的和諧與對立,矛盾與同一。古今中外的藝術家概莫能外。
當今的中國正在走向世界強國行列。中國的油畫家也以骨子裡的DNA改造著“拿來”的西方油畫。當眾多的中國油畫家在將油畫的用筆用色演繹得如同中國筆墨的用筆用墨時,人們不得不欽佩中國二千多年前的哲學早熟所給予華夏這塊沃土的文化滋養。
在榮·蘇和佳縣寫生的作品中已模糊了造型與明暗的界定,揮洒自如的油畫筆將色彩詮釋得和諧而富有音樂性。此時的色彩已是音符,色調則是一首歌﹔飛動的黃土高坡演繹了畫家的心聲。此兮彼兮,物我兩忘。這是一種中國式的美學吟唱。無論中國的畫家曾經在哪國學習,都反爾加重了他的中國心。
於是,油畫的中國化將不是一個刻意的問題。中國文化以其超強的包容性,將解決所有的“問題”。君不見當代中國的衣食住行,除了一雙筷子而外,還有哪樣是“國粹”?君不見曾經的胡琴鎖吶馬鈴薯哪一樣又不是現在的“中國造”?時間的河水將載著中國文化的神,推動中國油畫的航船到達彼岸。時代飛速變化,西方優秀的文化成為中國文化的有機部分,應是一件好事﹔換言之,油畫的中國化正在成為事實。當然,一定是油畫語音的核心內涵與中國文化的神遇。這正是當代中青年油畫家的使命,他們已經接過了幾代中國油畫家滾燙的接力棒,油畫在中國會有一個可喜的成果。
榮·蘇和是他們中間的一位。他的油畫世界是富有思辯精神和生活氣息的色彩的心靈傾訴。未來歲月的藝術實踐將會給他和他的同道者帶來更大的喜悅。
束文斌
2010-8-12於包頭電視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