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拖葡萄紋香筒 清代
辜柳希 紅檀木《雙層龍蝦蟹簍》
當代“國大師”作品十萬元起步 古代精品“無人喝彩”
潮州木雕和浙江東陽木雕、安徽徽州木雕並稱中國三大木雕流派。作為一個小眾收藏門類,古代潮州木雕因為數量少、不引人注意而長期處於價格低位,幾千上萬元即可收獲精品。相形之下,“國大師”級別的當代潮州木雕,市場表現卻是另一番景象——十萬只是起步價,上百萬的作品也並不罕見。那麼,如此懸殊的價位差是否合理?我們不妨來看看潮州木雕“國大師”和收藏界專家們是怎麼說的。
文、圖/記者 金葉
正方
中國工藝美術大師、首批潮州木雕項目代表性傳承人陳培臣:當代潮州木雕整體水平不如古代
我認為,當代潮州木雕整體的水平不如古代。廣東省博物館的潮州木雕展館裡的古代作品,每個細節都完美,每個形象都生動,每件作品都獨一無二,有自己的生命力,有非常深厚的文化內涵。再看看當代潮州木雕,呆板的、程式化的、粗糙的東西太多。
這個時代太浮躁,造成了當代潮州木雕發展中許多亂象。現在,潮州沒有幾個人是在用手工做木雕了,都在用電腦,用機械化的手段做,傳統的技藝正在失傳。電腦可以同時做12件產品,我用手工,一次隻能做一件,速度還慢,根本沒法比。甚至有些大師的作品,也是機器做出來的。說得更直白點,一些根本不會用手工做木雕,隻會使機器的人,也能成大師。
機器做的東西,和純手工的質感無法相比。首先是做不出層次感,其次是在細節上,無論是刀法還是花紋,都比較粗糙。但是,現在市場對潮州木雕的追捧也有些非理性——認大師名號,但對作品本身的質素不了解也不在意。所以又出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機器做出來的東西,跟純手工做的,價位上體現不出太大的區別。最極端的情況甚至是機器做的比手工做的還要貴。隻要這個人有名號,又巧舌如簧,敢於、善於把自己的東西說得天花亂墜,就能賣個好價錢。當然,這是極端個例。更常見的情況是,純手工的開價1萬,機器的開價6千,即便如此,后者還是賺得比前者多得多。久而久之,沒有人願意做費力不討好的活。
現在,潮州有的人直接從外面採購回木雕,也敢挂上潮州木雕的牌子售賣﹔還有的“做出”特別氣派的大型木雕,其實根本不是用一塊木材雕的,是雕了很多的小件,然后拼接而成的,技術上沒難度,工藝上很粗糙,但是外行看不出來,照樣能賣個高價錢。
面對種種亂象,我很痛心。其實,我們是可以超越歷史的。我做的超2米高的螃蟹簍,自認為比父輩有進步。實際上,新一代的木雕藝人,有膽識,又有條件去學習,如果將正規的雕塑、繪畫的理念融到木雕創作中,再使用著比前輩先進了不知道多少倍的工具,想超越先人有什麼難的?做不到,原因就一個:心亂了。
其實,不僅是創作者的心態亂了,市場的心態也混亂了。比如說,潮州木雕自古都是採用樟木,樟木軟,有韌性,是最合適潮州木雕的木種。但現在,很多收藏家瞧不上樟木,而是追捧紫檀、酸枝。這些木頭是值錢,但它們根本不適合做潮州木雕的深層次鏤空,硬要用,要不做出來的就不是潮州木雕,要不就隻能使用機器。對這種藏家,我就不明白了——吸引你的究竟是木頭,還是潮州木雕本身的技藝?
廣州市非遺評審專家 譚偉彬:某些當代大師作品的水分多
我認為,一些當代潮州木雕大師的作品有水分,甚至靠炒作起家,相比之下,古代潮州木雕的收藏價值更大。
無可否認,當代潮州木雕在繼承了傳統的基礎上,在題材、工藝等方面都有一些突破。當代潮州木雕的問題,並不是對傳統的繼承不足,也不是技術上不過關,而是趨同性比較明顯,藝術含量、個性太弱。坦白說,潮州木雕的師傅們,普遍文化水平不高,技巧很高超,創作能力卻比較差,通常就是講究個傳承,師傅讓怎麼做就怎麼做,所以發展到今天,還是以技巧取勝,提供的東西隻能稱得上是工藝品,離藝術品還有很遠的距離。
前段時間,我曾在一次展覽中看到過兩幅讓我頗為驚艷的潮州木雕作品,描繪的是珠江風景。我一問,原來,這是廣州美院教授設計的。潮州木雕將來如果能吸引更多學院派的創作智慧,也許會是一條不錯的道路。畢竟,現在的人對慣常採用的帝王將相、神話傳說的等內容早就審美疲勞了。
目前潮州木雕的市場價位,尤其是某些大師級別的作品,是有水分的。據我所了解的情況,“國大師”的作品通常開價10萬以上,如果是幾米高的大型作品要上百萬。通常而言,木雕的價格,得跟它的材料、尺寸、技術難度、作者的名氣相挂鉤。但是,目前對於大師名號的追逐有些非理性了,是不是大師,能有10倍以上的差價。實際上,大師的水平良莠不齊。我曾經很崇拜一些大師,但是親眼看到他們的真實水平后,我很失望——大師的頭銜並不是跟他的水平挂鉤,而是跟市場表現挂鉤。
我認為,木雕的水平還是得靠作品本身說話。如果工藝夠好,材料又夠名貴,在這個基礎上,又有大師頭銜,那是錦上添花的事情,但不應該罔顧一切,隻看重大師名號。我建議藏家,在收藏潮州木雕之前得先好好做做功課,學習一下怎樣欣賞,還得研究一下某些大師的成長歷程,如果是突然冒出來的,那得多加小心。因為他可能不是在靠水平立足於市場,而是完全憑借炒作。
與當代潮州木雕消費大師、炒作大師相比,雖然古代潮州木雕出自不知名的工匠,但是作品毫無腐化之氣,純手工制作,工藝精湛。而且,價格又很低,幾千、上萬元就有可能收到精品,比大師便宜多了,未來的升值空間很大。
反方
廣東省工藝美術協會會長 孔昭明:當代潮州木雕仍然比較低廉
相對於明清時期,當代潮州木雕不僅體量更大、構圖更繁雜,原材料也更昂貴。而與同時代的其他工藝品相比,當代潮州木雕價格比較低廉,仍處於價格“窪地”。
目前,潮州木雕發展態勢很好。專業人才很多,僅在世的“國大師”就有三個,更不要說“省大師”等了。在他們的共同努力下,當代潮州木雕有了不小的突破。歷史上,木雕主要作為建筑構件使用,題材大都是帝王將相、神話傳說等傳統內容。而隨著機械化生產、電腦操作被廣泛的應用,當代潮州木雕向更加繁雜、體量更大的方向發展。用途方面,從建筑構件拓展為了日常家居的擺設和裝飾品﹔題材方面,融合了更多的當代元素,更加切合現代人的審美。
從市場來看,當代潮州木雕,特別是“國大師”的作品,價格遠遠超過古代無名工匠的精品。這個“貴”,其實是有客觀原因的。傳統木雕基本上都採用非常廉價的樟木,而當代潮州木雕開始使用紫檀木、花梨木等昂貴木材。如果用海南黃花梨做木雕,小小一件僅成本都要幾十萬了。黃花梨、紫檀都屬於硬木,對其進行多層次鏤空,難度比樟木要大得多。材料昂貴,工序繁雜,技術要求更高,價格自然就更加昂貴。
雖然價格貴,但並不意味著當代潮州木雕比古代潮州木雕藝術性更高。我認為,二者風格不同,各有千秋——古代的質朴、精致是一種美,今天的大體量、繁雜也是一種美。但是,當代潮州木雕有個問題:它不像傳統潮州木雕那樣,每一件都是純手工制作的,很多都是流水線上生產出來的,趨同性比較突出。在市場經濟下,潮州木雕走向產業化發展是必然趨勢。但在這個洪流之中,也有大師仍在堅持純手工制作。作為藏家必須有清醒認識:前者隻能算產品,后者才能算作品,才有收藏價值。同樣是挂在牆上的蝦蟹簍,流水線制作的最貴不過幾千塊,而“大師”手工制作的起價至少幾萬。
無論是古代還是當代潮州木雕,都是值得收藏的。古代潮州木雕,可遇不可求﹔而當代的與其他工藝品相比,價格並不高——一把小小的紫砂壺可以拍到上百萬﹔而潮州木雕“國大師”的精品之作,僅僅十幾萬。對藏家來說,可以多關注當代潮州木雕的收藏,特別是一些大師之作,以及一些有實力的中青年創作者的作品。
中國工藝美術大師、首批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李得濃:裝飾類產品比古代做得更好
通過不斷創新,當代潮州木雕突破了傳統,氣勢更大、構圖更協調。在裝飾類產品中,當代潮州木雕總體而言比古代要做得更好。
當然,如果是相同體積、圖案、構圖、並且採取相同的表現手法,讓當代工匠和古代工匠比試一下,勝算不大。明清時的頂尖工匠,將每個細節都做到了盡善盡美的地步。當代工匠做不到,主要輸在一個心態上——古代工匠的追求很單純,就是刀法的完美﹔當代工匠要考慮掙錢,考慮速度,很難像古人那樣沉下心來做事。盡管如此,當代工匠並非一敗涂地。當代潮州木雕對於傳統有突破,而突破是建立在創新的基礎上的。比如說,不要純粹模仿古代的作品,而是命題作文:做一個圓雕,自己設計構圖,我有信心比前人做得更好。我在廣州美院進修過雕塑,將專業的構圖技巧融入到了圓雕的創作當中,這是明清時憑本能創作的工匠們做不到的。就拿螃蟹簍來說,我的水平也比師傅輩們更加進步了。在構圖方面,我有了更新的探索,對蝦、蟹的結構關系掌握得更加准確。從作品規模來說,古代因為技術限制等原因,很少有大體積的作品﹔而我現在能做出直徑60厘米、高2米多的蝦蟹簍。
從審美而言,明清時的潮州木雕體量較小,當代的氣勢大。正如從小在鄉間長大的人,小時候覺得家鄉的路又長又寬,可到城裡生活幾年后再回去,會覺得同樣一條路變成了羊腸小道。當代人的眼光也是如此,小的東西漸漸不能滿足審美的需要。同時,當代潮州木雕圖案的設計也更重視構圖整體的協調,不像古代的那樣零亂和瑣碎。
說到市場價格,古代的潮州木雕很多是出自一些拆毀的祠堂、廟宇,擁有它們的人未必真懂,稀裡糊涂地就賣了出去,給了藏家“撿漏”的可能。但是,這並不意味古代潮州木雕就隻值那個價錢,更不意味著當代潮州木雕的價格有水分。我認為,將當代潮州木雕價格和古代的相比較是不公正的,要比得跟當代其他工藝品比,比如宜興的紫砂壺、景德鎮的瓷器等,相比之下,我們的技術含量、工藝水平並不低,但價位低得多。
同時,潮汕木雕的材料也是用少見少,直徑60厘米以上的樟木越來越罕見,這就決定了大體量的精品力作將來一定非常稀缺,會有很大的增值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