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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醒書屋隨筆(四則)

江文湛

2013年01月24日15:47  來源:人民網  手機看新聞

  待月黃昏后

  “待月黃昏后”的心情使人覺得時間是漫長的,應約的人又是那麼的姍姍來遲,及至相見又會忘卻了時間是怎樣偷著遛掉的,“歡娛夜短”、“期盼天長”,我在終南山種梅花已有數百株,每年待梅花發,那正如待月黃昏后的心境一樣。

  一年一度的梅花季是在農歷的早春二月,因地處西北,終南山花季要比江南要遲近一個月,春天花季像潮汐一樣從南到北的依序涌來,先是四季如春的南粵和雲貴,繼之蘇杭,那季節賞梅的游人如織,無錫梅園,蘇州香雪海,南京梅花山,都是盛況空前地舉辦“梅節”以吸引成千上萬的游人。待花潮來到大西北秦嶺山中已是三月中旬了。

  賞梅乃是一樁雅事,那麼多人起哄似的擁到盛花的梅園,竄來竄去,很難說都是來賞梅的雅人,但即便是凡夫俗子,能有興在盛花之季光顧梅園也實屬可貴了。

  古有以梅為妻的雅人,那叫“梅妻鶴子”。可以想見,在那枝柯橫斜、梅瓣紛揚的梅林中伴著閑鶴,呼吸著香韻宜人的清氣,超凡脫俗,不娶也罷。我想那雅人在同梅的朝夕相處中悟到了清幽、高潔、素雅、疏狂的梅品,古之歌曰:“不要人夸好顏色,隻留清氣滿乾坤”(王冕),能以梅為妻,那妻也定是:溫慧、嫻雅、清和、率真的至美佳人了。

  種梅南山已有五載,皆是南國“移民”:有來自蘇州香雪海腹地名品,有來自無錫梅園比鄰佳麗,也有來自皖南深山之中村姑野婦,樹齡參差,從幼稚若童,到年愈百歲的老者。相傳唐代以往秦中、謂水多竹,終南盛梅,長安一派皇家氣象,山河依舊,世道遷變,終南於今尋梅是一樁難事了,於是人們懷疑秦嶺非是梅花之鄉了。抱著試試的態度,我於終南別墅種梅已有五載,經年培育,居然奇跡般長勢拙秀,花發彌狂。為此,每年從二月始,我會厮守著終南別墅中的梅樹,天天親望,日參數巡,直到落纓繽紛,悵然若有所失。

  梅樹坐花當在臘月,草籽般的花芽密密地布滿了枝枝椏椏。然后經冬數九,霜雪酷寒,漫漫似無期,我在這時惟一的就隻能龜縮在室燒炭、烹羊、煮酒,與朋友漫無邊際地瞎侃。又不時地在園子裡渡步,呼吸著酸鼻的清寒。襯著蒙蒙的山嵐一派無塵的高潔,此時的梅樹並無花葉的遮擋,當是審度梅姿的最好季節了。這時,我的褲兜裡定會帶著花剪、小鋸之類的工具,修枝、剪裁。“去豎留橫”,使其梅枝橫空出世。“去強留弱”要枝條婀娜多情。那當年新抽的綠條,俗謂梅鞭的嫩枝,從梅椿的老干上直直地竄上一兩米並且不著一花,對於此我視如病瘤,必定毫無顧忌地揮剪而除,數株剪來綠條竟積聚成捆,如編筐之柳條。待種梅時間久了也有了經驗:花后分芽整形一法使綠條不瘋長,定會少消耗一些主干的營養了。

  三九過后,苦寒中的梅花已開始了萌動。那著花的弱枝亦會幾經霜寒變得縱橫穿插、多姿多態。我也進入了待月般的心境。“歡娛夜短”、“期盼天長”這是一時間的相對論,誰能將美好留住,久久浸淫於歡娛而不覺度日如年,又誰會將短暫的歡娛延長如年地度日。

  立春以后的梅樹,也像人一樣知覺到春光即臨,花蕾也如含清露日復蠢蠢欲動,遇睛空萬裡,暖洋洋地享用著可愛的日光﹔遇陰風雪霜,則默默地呈受著嚴寒,那如麥籽般的花芽會靜靜地隨著寒風搖曳,隱忍著,積蓄著萬種風情伺機待發。俗語:五九、六九沿河看柳,農歷的節氣會給我帶來喜悅,雨水過后我越發往園子裡跑得勤了。清晨從床上爬起來就奔向園子,午間會端上老碗,將午飯吃在梅枝間。眼巴巴地看著日漸膨大起的花苞。一日我去城裡辦事,三五日后事畢我急急入山,急忙地奔到梅間,忽見那如豆的花苞疏疏密密,那綠梅滿撒了綠豆,那紅梅滿撒了紅豆,那白梅滿撒了褐豆,從此這如豆的花蕾牽魂似的竟使我食不香、坐不寧,真可謂“為愛梅花月,經宵不肯眠”(宋人詩)。

  每逢此季,氣候常有不測,變化萬千,前年的春天山枇、山杏伴著梅花競相開放,滿園春色,心也雀躍。當夜老天的臉就變了,一場呼嘯的寒風,山中居然飄起的大雪。“暗雪蕭蕭,經寒漫漫”的機遇使我目享梅將雪共春的佳境,白梅與雪不辨,綠梅寒蕊冷香,而被雪掩映的紅梅則如美人額上的血痣,荒寒一點紅,足以酬天地。即一夜的風雪直顯出了玉骨冰心的梅品。相形之下杏花就如喪考妣了。雖然當夜我竭盡全力將杏花包上防寒外衣,當年杏子還是顆粒無收。今年梅杏競春的季節又來到了,我又真個地操起心來,每日晨起,必定收聽當天的天氣預報,我那心情也像天氣一樣時陰時陽、時歡、時郁。這樣的心情競在一兩月中渡過。其實這多麼美好的時光竟變得漫漫、悠長了。

  待真的花季到來,你眼巴巴地瞅著那一樹樹的繁花轉瞬間落纓而去反倒使人惆悵起來。板橋有詩:“留春不住由春去……明歲早些來,煙花待剪裁。……”

  野 蜂

  陽台上養了幾盆花,養花是居閑之事,我又常常外出,委托親友定期去澆澆水肥總不是事。每當我從外地歸來,那一盆盆的花木多數枯了葉子,我隻好象照顧病人一樣,一天幾次關照它們,漸漸地居然有了起色,枯黃的枝條上發出了新綠。有一盆菊是去年朋友送的,開滿樹的金黃故叫金錢菊。我偏愛山野的小黃菊,秋深滿山遍野的金燦婆婆娑娑,那真使人暢懷,勾得起愁緒也引發得思境萬裡。那盆金錢菊去年竟金燦燦地婆娑在家的客廳裡,朋友無不稱贊。到了初冬我眼看著它凋零了,真到剩下枯枝我仍不忍挖了去,故將它澆了水放置一旁竟不過問。春又來了,我忽然發現從 菊的根部竟抽出一簇新芽,嫩綠可愛。於是便取根分枝,竟分了好多盆。

  有一盆枯了的盆景,那是從秦嶺高寒地帶挖回的一株不知名的灌木,因不願出山,不慣塵俗而殆命。大凡高寒樹木生長極緩慢,故樹木雖小卻如千年古柯,雖木葉脫盡,但確實有幾分精神,象寒鴉棲息的冬林,旁置一怪石,石旁苔痕斑斑好一派冬林曉霜。

  今春我於冬林石隙間試植一株金錢菊,水肥夠了,菊枝蔓生盆外,頗有姿態,我想象著,入秋可向朋友夸耀一番了。故水肥亦澆得勤。

  一日我偶爾發現,冬林的枯枝竟引來了三兩個黃蜂,擇枝而棲,筑巢生子。眼看著小蜂巢一天天大起來,六邊形的巢孔越來越多,整個蜂巢如柿餅般大小了。此時黃蜂已是兒女成群,老老少少忙忙碌碌地飛來飛去。由於這群家族的定居給我的冬林小景增添了無限的生趣,我亦慢慢愛憐起它們來了,我每每伏案疲憊后於陽台細細觀察那家族的興旺,倒也頓消煩渴。有時近在咫尺細細品味,那蜂是那麼乖巧,腰細得如絲,金黃色圓圓的腹部上有美麗的黑色的斑紋,尖尖的腹刺不停地伸縮著。當兩翅收起時如薄薄的兩片晶瑩透亮的瑪瑙。秀而小的頭生著兩顆大眼睛,觸須兩支不時扶動,好不有趣,日子久了竟相安無事。心裡快慰著有這樣好的鄰居,有時我也帶著妻小來玩賞這不同類的小小家族。

  時值炎夏,我因忙碌足有兩天忘了給我的花木澆水,菊葉開始軟塌下來,一時慌了手腳立即取一桶水透透地澆上。大概在我澆水之際無意間撞到了冬林,我這個好心的人竟遭到了突然的襲擊,頃刻間一群黃蜂直奔我的頭臉,我急急奪路而逃,落荒之態甚是可笑,丟水桶,舞雙臂,躬腰躲閃,急速從陽台入室,反手緊閉紗門,此時追擊之蜂群積聚於紗門之外,盤施飛舞,上下俯沖,皆撞在紗綢上。我於一紗之隔躲開了飛來的橫禍,心境還未平靜便覺得唇刺痛難忍。須臾竟起了杏子大小的一塊紅腫,半臉麻木。我於疼痛中目睹野蜂不甘罷休地仍在撞擊著紗門,在萬般淒楚的心境上又增添了幾分敬畏:小小生命為保衛家園不受侵犯竟能如此之同仇敵愾,英勇奮戰。

  人常言馬蜂窩是戳不得的,那群起而攻,劈頭當面的陣勢,即使你不喪命(傳說某人因被葫蘆蜂蜇而死亡)也會如生大病。身面腫脹,形容丑陋,雖內服外敷消毒丹數月不能愈,那也是搗毀別“人”家園的報應。但我想自己對他們不曾有半點歹意,讓其在我的盆景技上落戶,繁衍生息,卻不料遭此毒手,漸漸地從心底生出幾分仇恨。這群黃蜂畢竟是野種,慶幸今天遭此惡運的是我,如若是我嬌小的愛女,她將如何承受得了呢!

  夏季洗晒、乘晾,陽台是不免一去的,如若禍根不除,后患是定然難免的了。你不仁我不義,非來個滿門抄斬不可。

  我透過紗門窺視蜂巢,它們竟如勝者,又縈縈於枝梢間忙於它們的生活了。一時間我怒火中燒,欲開門直搗蜂巢,又想到那必定又是一場慘敗的惡戰,萬般無奈間我突然想想了那瓶殺傷力很強的滅害靈。我曾用它對惡蚊報了一劍之仇。黃蜂大不過臭蠅,那必定是一場淋漓痛快的雪仇戰役。無毒不丈夫,我輕輕將紗門推開了一條縫隙,此時雖有現代武器在手,但惡蜂一群當前,心中也不免有些害怕,一不做二不休,我從紗門縫隙中伸出了滅害靈,一般毒霧噴向蜂巢,惡蜂四散,竟無一隻敢再進攻者,此時乘勝將毒霧噴了個滿巢。遂又閉門觀察,蜂已四散得無蹤影,盆中死傷一片。於是我方出門用剪刀咔嚓一聲將蜂巢剪了下來。此時雖有雪仇之快,畢竟兩敗俱傷。那下唇的腫塊又火燒般的疼痛起來。此時妻子外歸,見我狼狽之象甚為驚訝。問起原由,我述給妻子,兩人相對捧腹。

  后取蜂巢視之,每一個巢洞必有幼虫且白晰軟胖,用鑷子夾出顆顆晶瑩,有的還在蠕動。我雖出了一口惡氣,但總又生出一點憐憫。

  風雪夜酒

  推開山門,山風呼嘯著扑面而來,從對面朦朧的赭色山崖梢子林上空打著旋裹著雪塵翻騰而下,掠過黯黑的岩石又滑落到溝壑的底部,於是山巒的谷底漸漸地被雪覆平了,黑色的樹梢淺淺地露出雪面在吼叫著的風雪中搖曳著。一陣旋轉著的雪霧直鑽入我的脖子,一個爽爽的寒顫我縮回了屋。昏暗的山林在黯黯的黑幕中暴動,偶爾這幕的一角被狂風掀開像電閃般瞬間即逝地掠過一縷光束,接著又回復了騷動著的黑暗。我點燃了壁爐,想讓青煙將雪塵挾裹著騰上九霄,借此驅走寒冷和陰森。山中空無一人,我獨獨地享受著如“風雪山神廟”的空寂和寒愴。我知這當是濁酒的佳境了。酒伴著悲愴和淒楚的心境,那是不可企遇的美境啊!

  余最愛“風雪山神廟”震撼人心的一折,林沖被壓抑、委屈的靈魂感到無望了,殊死一搏的心志全由風雪飄搖的破廟和凶惡的山神所襯托,此時押一口苦酒的英雄之美升華了,苦酒順著委婉的心腸回蕩,是酸楚溶化了英雄的心志還是藉此咬定了鋼強,壯了虎膽。我試著入了英雄的靈肉,我亦呷酒,我流了淚,為英雄的美麗哭泣是多麼至高的享受啊!

  山風照例呼嘯著,我呷著溫溫的酒受用著此情此境生命的際遇。這時獨飲的我對思緒不去約束,讓他漫無邊際……

  菜根潭說“酒醉微醺”可以想象,山肴野蔬雜然前陳,宴酣之樂非絲非竹,酒醺耳熱侃侃而談,可以興觀群怨,藏否人物、怦擊時弊、嘯傲山林。那應是文人士夫們的生活追求了。而林沖就沒有那麼瀟洒了,劫難的英雄是被逼出來的,禍從天降他無法選擇,而文人士大夫們的選擇就隨願得多了。同是七賢之叔夜,他絕意仕進,隱退山林,憤世嫉俗,終遭陷害,罪戳東市,那種選擇亦為可歌可泣。同叔夜交游甚密的七賢之山濤則選擇了另一種活法,他藉著同司馬的親戚關系成了司馬朝的新貴,叔夜身為曹魏宗室快婿,他有條件聞達升遷,而他卻選擇了不與司馬合作的態度,匹夫不可奪其志,放任曠達,嫉惡如仇,故同山濤絕交是必然的了。

  人生的選擇有諸多文本作為參照,但不論何種選擇,有一個永恆的標准,那就是: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你可以仕途榮華,你可以從商而腰纏萬貫,你亦可以安貧樂道,做一個樵夫文盲亦能大徹大悟呀!弘一在經受了大半生的富貴和倜儻的人生后登上了人生第三層樓(豐子愷先生謂人生三層樓:一層,雲雲眾生是也﹔二層,精神至上者,文藝家,知識分子是也﹔三層,追求靈魂的終極歸宿者,高僧是也。)他披袆入山,用嚴酷的戒律虐待生命,他默頌著安魂曲終了一生,留下了永恆。而另一位上人蘇曼殊的選擇就痛苦得多了,他無法了斷世俗的情緣,芒鞋破缽,淚水濕透了他的袈裟,后來隻留下了飄泊的人生,留下了斷鴻零雁的雪泥鴻爪和無法棲身的燕子龕。

  畫友世南兄朝秦暮楚,又輾轉於新區深圳,近年又客居河南,二十年來過著一葉飄泊的生涯。他在河南曾住登封法王寺。養病,畫了一百多位高僧,原本是為法王寺樹立歷代高僧碑苑的。他的中年身體患疾,加上他苦悶的精神,我尋著他的蹤跡,明顯地看出他在步著弘一的足跡。世南在中國畫界頗具影響,他不缺豐厚的物質條件,他輾轉飄泊尋尋覓覓,這豈不也是他的人生選擇嗎?阿南,阿難!世事難為的他常將自己拋到困境,在苦難處尋找靈魂的歸宿,然后將他委曲的心 靈跡化為蓬頭垢面的筆墨。他需將身后的事化作永恆。

  世南來終南山已是黃昏,一切朦朧而不可辨,進得山門惟有水聲天籟,與世南同行者有名俳優王健和友人賈剛,此時眾人皆驚,這兒竟有如此妙音,必定是一個超然世外之境了。我們摸著黑拾級而上,世南病體未愈由學童攙扶著踉蹌而步,及至山屋見古朴純然的一派擺設:有古木桌台、殘石茶幾上陳著古銅色的茶具,格上陳列著彩陶古器,壁爐中殘留著檀香木的余燼。世南又曰:“此處正是禪院了”。

  這是一個無風的靜夜,山嵐無些小微動,惟水聲潺潺,滿月和星斗點綴著深藍色的天幕,我抱了些檀柴撥動了爐中的余燼,檀柴的藍焰跳動著,有朋自遠方來又是夜訪,那是何等的樂事啊!酒是必不可少的。此時有酒有肴,當如此良夜啊!爐中檀木開始噼啪作響,香霧繚繞伴著其樂融融,話是不會少說的,大家呷著溫熱的酒話題漸漸入了人生大事。世南曰“我們要善待自己,生命之短暫如匆匆過客。”我們真要學會享受生活,最會享受生命的,我想當屬陶潛了。陶者諧為逃字,潛,乾卦第一爻謂潛龍在淵,深不可測,寓其有蚇蜮之曲,有發跡的機遇,然而陶質性自然,非矯厲所得,愧其口腹自役,故能斂裳宵遁,可謂之逃潛。辭官不為,歸去來兮。找到了棹孤舟、窈窕尋壑崎嶇經丘欣欣向榮的境界,故陶潛可以登東皋以舒嘯,臨清流而賦詩,那才真正是人們向往的樂乎天命的歸宿了。

  人生的哲學文本不出儒釋道之家,依我的性情,那必然的選擇是逍遙之境了。世南不善飲只是捉極意飲而已,三巡過酒,四圍高朋已有酣然醉意,話題也變得不那麼文雅,不那麼嚴肅人生了。

  世南帶著病體來終南山實屬不易,又值隆冬,節令三九,余戲言曰:諸君如有大福,明日將在有瑞雪降臨,眾皆笑應了睡去,一夜無話,也沒有山風驚起客人,月已偏西終南深處山崗靜悄悄的。

  次日晨,我冒著凜冽的寒風推開山門,眼前的奇觀,讓我震驚了,神話般的銀色世界即在眼前,我呼叫著喚起夢中的友人:“福人的瑞雪降臨了!!”世南也驚起,他樂得像個孩童,在他的建議下我們設計了鬆亭瑞雪煮茗的雅事,鬆亭建在水塘畔,有青鬆環抱,又有槐樹參在其中故名曰“懷鬆亭”,是散淡之人的好去處。在此可以任性張揚,酒也可以任其縱飲,醉了,就吟詩作歌,長嘯山林。

  世南、王健、賈剛諸友陸續來於亭中,華蓋鬆枝早已覆蓋著原上的積雪,岩畔也掩映在皚皚白雪之中,枯藤上還挂著未曾落去的漿果,像瑪瑙般的艷紅艷紅。我一捧一捧將那的雪注入壺中,古銅色的陶壺在木炭火上冒著白氣,我不斷向手上呵著凍。待水滾開,王健燙好了酒,在這山林莾野,吃酒也要吃出一些豪氣來,像一群野夫似脫去了多少酸腐氣,五爪下把,大碗篩酒大塊牛肉,好不痛快!世南著意永恆,我想,此時此境“終南鬆亭煮雪、品茗、飲酒唱合”文人雅事足以千古了。其實,至樂莫於過盡情享用己之熱血生命,謂之“欣於所遇暫得於己,不知老之將至”身后之永恆又何足著意呢!微熏的我一直在雪意朦朧的夢境之中。此時因是孤家又伴著狂暴的風雪……

  鼠 說

  一次同朋友閑侃說到了老鼠,我說我最厭惡老鼠而且見鼠必以智殺之。我朋友搖搖頭表示不以為然,他的根據是生物之間是互為生存的,那樣才能維持生態平衡。我的朋友是位書商,書房裡滿架的書籍,且講究版本,從永樂大典、四庫全書、備要、金文大全、甲骨文考到天文地理、風水、易卦至金瓶梅崇禎本及清代之三大艷情小說,有些是極珍貴的收藏,真謂汗牛充棟。

  我想說服朋友對老鼠能和我同仇敵愾首先拿他的手開刀,“難道當老鼠噬了你的絕版書籍,你不會如此負於人情味的不曾有一點憎恨嗎?”“唉!那你不知道,現在的老鼠吃的東西很多,根本不嚼書本。”嗬,這真是聞所未聞的,那麼說當今老鼠必是讀過柳宗元的《三戒》了,那永某之鼠的歷史性的經驗必當作為沉痛教訓而審時度勢地同我這位愛書如命且有憐鼠良心的朋友和平相處了。不對,我還得想辦法說服我的朋友對老鼠萬萬不可姑且。要說人家還不能憑空捏造。雖不用引經據典,隻從文字中看吧,大凡鼠字參予的詞組可以說無一不是貶意,而且用鼠罵人近乎惡毒:“老鼠過街人人喊打”,還有“賊眉鼠眼”“抱頭鼠竄”、“無名鼠輩”、“鼠目寸光”、“鼠頭鼠腦”、我怎麼也找不出來有鼠字的恭維之辭了。就說蒲鬆齡吧,他在《聊齋志異》中塑造了不少非常可愛的鬼狐,而涉及老鼠的三篇:“大鼠”、“鼠戲”和“義鼠”也很難說是對鼠的恭維。“大鼠”和“鼠戲”且不說,隻說“義鼠”,那不過是借鼠罵人,意思是:“像老鼠這種動物尚在同族中施行義道,然而人卻多有文仁不義者也!

  朋友說:那當然老鼠的名聲是狼藉,但它們仍是一個生靈,滅了它似不尊重自然生態。好啦,我還是沒說服朋友同我一起憎恨鼠。“生態平衡”,關健在這裡,你經常看趙忠祥解說的動物世界吧,那在非洲草原上,非洲獵豹扑向幼弱的小鄧林的時候,趙忠祥肯定了這種弱肉強食恰恰維持了大自然的生態。當老兄疾病纏身的時候,你最盼望的是一針下去將千千萬萬大小腸杆菌消滅掉,然后你退燒全身輕鬆,大進飲食又活脫脫地干起事來。如果是瘧原虫那一針下去將使你產生免疫從此瘧疾與你無緣,因之生態就是在相互存亡的斗爭中平衡了。朋友已無了言語。此時惟聞書櫥后有窸窸窣窣的作崇聲,那定是那名聲狼藉的鼠輩了。一陣冷凜透過脊梁,我想那鼠定是在偷聽我對它們族類的攻擊了,如若我朋友再頑固堅持愛鼠我將會被人鼠合伙轟出門外。當今某之鼠已非永某之鼠了,於是與友人作別。

(責編:任文(實習生)、魯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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