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上藝術之路大多是受父親的影響。父親是一名畫家,他對藝術的執著就像農夫對土地的眷戀。在我的印象裡,父親的作品所表現的主題始終依托著那片土地,生他養他的故鄉。
七十年代末,母親由鄉村遷往城市。最初是不習慣的,一年裡要多次回家鄉看看。有一天,二弟打開他的影集,拿出一張老照片,是我的母親。咦訝,我的影集裡也有這張。三弟說,他也珍藏著同樣的一張。那是母親二十六歲時照的像,健康、美麗、燦爛的微笑。
如今,父母親已過了花甲之年,他們依然過平常日子,做平常事情,他們的朴實無華及人格力量是我從事藝術的寶貴財富。
我平時不好言辭,卻又交了許多愛說話的朋友,也有與我一樣話少的朋友。有一次,幾位外地友人見了我半驚半疑地說,以前老覺著你應該是瘦高個,白皮膚的。他們一邊說一邊遞上名片,一下子有了五六張,我隻記得那張大名片是彩色的,而我是好色彩的,特別是紫色的。九九年春,深圳的李鬆樟先生到了我的“玫瑰園”(畫室名)說,在玫瑰園裡看不到玫瑰,也聞不到玫瑰的氣息,不知種玫瑰時的慶仁會是啥樣子呢?而我至今也不明白,也許我喜歡玫瑰,是因為它雍榮華貴,淒艷憂郁,還有幾份神秘和墮落。這一年,我創作了《鶴場》那幅畫。
記得佛誕日,我們全家及一位朋友去興善寺進香出來,正欲過對面的馬路,忽有一男一女停下自行車,回頭喊姐,朋友轉身湊過去,男子悄悄對他姐說:“你咋把和尚領出來了?”我剃光頭,穿長布衣,倒真像個和尚了。
八十年代初,我上大學念書的地方叫興國寺。興國寺曾經是古長安的八大寺院之一,那裡有山有水,有撒滿陽光的小路。我經常沿小路而上,行至半山腰,總要在兩棵大柏樹下蔭涼裡停留,再登上西邊的“好望角”平台,觀賞黃昏的樊川景角。那是一個禮拜天,山上空蕩蕩的,我繞到柏樹的后面,發現還有一座院落,就慢慢地推開那扇發舊的紅門,又在正房和兩邊側房看了,還用指頭沾著唾液濕了紙窗格向屋裡探望,啥都沒有,身后卻忽地卷起一股風,使人膽顫心跳,驚慌地跑出門外,望著鍋爐房旁邊開放的紅玉蘭發瓷。
冬天的興國寺雖說寒冷,但景色迷人。我們上課作寫生總離不開那個大火爐,搞得輔導教師隻好伸長脖子從外圈看。一天,老師進門就喊:“刑慶仁,形不准”。教室裡發出噗哧的笑聲,老師也笑了。雖然我當時盡了努力,但科目的分數還是落后。畢業了,我求一枚印章“形不准”,更丑的是,印章所用的石料外形也極不規則,這下倒真成了“邢不准”。
閑暇時間,我好收藏,屋子裡擺滿了許多的奇石漢罐魏晉的字畫拓片,把它視為珍寶。每每感受那些黃昏的陶俑、漢罐,我好像看見了他們的生活,婚姻和生育,那不是歷史。作家賈平凹先生好佛,得知我收藏佛像,就三天兩頭打電話,要拿他收藏的古董跟我換。又在電話裡說,他想我了。不會吧,你是想佛了,我說。平凹哈哈笑了,我問他,聽說幾天前有人送你一尊頂好的佛像?“唉,你想,能有多好嗎?看長相和咱倆差不多”。平凹說。
我有愛好,更願與朋友分享。供在我家的幾尊佛像是仿制的,我想:佛沒有真假,惟有心靈真實。二十九歲那一年,我有緣在終南觀音山法華寺拜見圓照大法師,法師慈祥恬靜,平易家常,我聽她說的第一句話,“阿彌陀佛”聲音不大,卻寬宏厚重,好似從嘴邊輕輕劃過。也是那天傍晚,我在門口的屋檐下望著,法師喊我進屋加了一件她的棉背夾,頓時覺著有一股熱流通遍全身。佛講智慧,我們講聰明,佛是醒著的人,我們是睡著的佛,這就是俗人與佛的差別了。
今年春上,陝南的譚宗林先生邀請我去一個叫流水的島上小住。島上草木茂盛,花兒遍地,我們坐小船,順水而上,有說有笑,小船行至一塊坡地,宗林建議上岸照張合影,岸上陽光照耀,我的眼睛無法睜開,背過身卻發現不遠處有人在伐竹。
我想,這次在島上小住是緣分了,也許是命裡有一潭水。接連幾天,天天望著那水出神,不知何時能在水上漂浮,那才叫滋潤哩,可惜我不會鳧水。夜裡卻做了一個夢,夢裡出現幾位美艷如仙的女子在岸邊梳洗,細嫩嬌柔的肌膚罩了一層淡淡的綠色。一位女子從東邊嗖地鑽入水裡,北邊也鳧出兩個來,好一個碧綠清涼的境界。等我再繞到北岸,咋又是故鄉的那個池塘,有一頭大黑牛和一頭小白牛在飲水喝。
清早起來,打開門戶。一位少女站在圍欄旁接聽電話,樹影在風中吹拂,洒在她紫紅色的短衣上。透過竹帘,我快速地記錄下這個炎熱的夏天。
雖說酷暑難熬,可創作熱情不減。在我剛剛整理完西路日記的文稿后,曾經出版過《玫瑰園故事》一書的李鬆樟先生又應允做這本名為《好木之色》的書。感謝他所給予的幫助,感謝我的朋友和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