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之象：空

算起來，何建成出國已經有許多年了。他住在大洋彼岸一處安靜的處所，原來就安靜的他就顯得益發的安靜。於是，在安靜中他繼續侍弄著他的畫。這些畫對他有著特殊的意義，因為那都是從國內帶出來的。不是說帶出來的畫，而是說帶出來的“想法”，是在國內學習時就已經開始的一種想法。現在，他只是在異國他鄉把這想法逐步地變成事實。不同的環境似乎並沒有改變他的內心，他仍然沉浸在他的幻想中，而安靜本身甚至還促使他的幻想越來越奇異和不可思議。

還在國內讀研究生時，他就在某一天突然地畫起石頭來。當然，開始時僅僅只是偶爾畫畫，平時主要還是畫人物，畫那種屬於八十年代的“寫實”繪畫。但他總也離不開石頭。先是畫一塊放在平地上、放在草地上的一快奇大的石頭，仿佛象是一座紀念碑，在空間中孤芳自賞，傲然屹立。漸漸地，這塊石頭開始飄升起來了，也改變了形狀。而在另一張畫裡，平地上卻是一個大坑，深不可測，令人望而卻步，不寒而粟。再往下走，則天空中充滿了飄浮的石頭，直截了當地從上往下墜。好一個不可思議的夢境！

再往下走就是大地了。大地平白無故地裂開了一條縫，或者在大地上有一個顯然被石頭砸開的深淵。而在這條縫或深淵中，石頭染上了非現實的顏色，然后，肯定既不是下墜也不是飄升，石頭停在了空間中，停在了從視覺上不可能被視為真實的某一個位置上。另一種呈現的方式則是：石頭，那當然是有著非現實的顏色的石頭，可能是兩塊，或者更多，穩穩當當地停在了半空。背景是深色的，象是深不可測的宇宙，又象是難以捉摸的思維深層和幻想深層。驀然，從這當中沖出了一種我估且稱之為“恐懼”的實體，直愣愣地橫在了你的眼前。在這個恐懼面前，現實變得多麼的蒼白無力！

人類已經有五十億了。地球上各種各樣的物種——植物和動物——每天都以將近數百種的速度在消失。網絡上有著越來越多的讓人討厭的“網虫”在爬行著，發出毫無意義的“信息”，用以警告人類別在可怕的信息庫存面前得意忘形。而曾經讓我們的祖先始終無法窮盡的生活家園地球，現在則真的象是一個可憐的村落了。飛機在天上飛，外太空間的衛星的數量已經使人類意識到，原來隻適用於土地的“佔有”，對外空也一樣有效了。這意味著那些落后的國家，一旦他們有一天也有能力去發射衛星時，他們發現外空早已成為大國的“領空”。面對著這種人類自大狂的向外膨脹，連宗教也開始蒼白。蘇格拉底不怕死是因為他是一個有神論者，信息卻把無神論變成了現實，人終於明白他隻能及時行樂，因為一死就什麼都不復存在。天外之象沒有帶來希望，它帶來的真的是人類在無限的宇宙中永恆的孤獨。

我想，從天外來的這個象，或者說這個意念，其實本身根本就是一個“空”字。何建成畫得越仔細，“空”的感覺就越是咄咄迫人。在這個“空”裡，我們隻能讀到一個簡單的信息：人無法戰勝的就是自己。

罷了吧！

一九九八年七月十三日廣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