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題:《潛龍在淵(藝壇走筆)》
《 人民日報 》( 2013年01月20日 12 版) 人們所以感慨世事無常,可能是因為這世界變化快,也可能是因為人們的短視。人生如此,藝術亦如此。一個希望有所成就的藝術家應當有遠大的抱負,不能三心二意,必須以一生的力量來投身藝術。
李可染曾經拜齊白石與黃賓虹為師,兩位大師的一厚一拙,使李可染的山水畫藝術上接天風,下開未來。與中華民族近百年的民族獨立、改革復興的偉大事業同步合轍,曾經被海外人士譏諷為“傻大黑粗”的李可染山水畫如今受到普遍的推崇,學術評價、市場評估與大眾評述三位一體。李可染有一件小品,題曰《積墨山水》。我們可以給它起一個副標題:“向范寬與黃賓虹致敬”!之所以說“向范寬致敬”,是李可染在作品中借用了滿幅構圖,頂天立地,氣勢逼人﹔之所以說“向黃賓虹致敬”,則是他在作品中探討著黃賓虹擅長的積墨法。其實,黃賓虹的積墨法是從范寬來,但他把范寬的小點類皴法(雨點皴、芝麻皴等)延長為短線,交織重疊。李可染則把范寬的層層染與黃賓虹的層層寫合而為一,且讓積墨形成的黑氣通過反差強烈的留白,形成了西方現代藝術印象派的逆光效果,從而使作為一個技巧的“積墨法”有了更多的內涵。李可染在作品題跋中稱之為“區區小技”,又說“擅用此法者極稀”,可見所謂積墨法因為關系“大自然陰陽晦明之象”,李可染在古稀之后依舊作了專題研究。
如果說李可染在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的創作形態是“重識山河”的話,劫難之后的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則是他在“東方既白”之時的“重整山河”。在李可染“重識山河”的系列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到他對於山川形勢的細察明辨,可以深切地體會到他對於祖國山河與民族風情的赤子之心。在李可染“重整山河”的系列作品中,我們則可以看到他對於中外美學傳統與中西畫理的求証反思,可以領略他在創新之路上的矢志不渝的探索者情懷。
從一件作品可以看到一個時代,從一位藝術家可以窺視數千年歷史,我們應當為此而慶幸。現在的問題是,我們今天又如何呢?環顧中國藝術界,也許是我們的眼力不夠,發現不了天才藝術家與偉大藝術品。
以此往前推100年,中國社會多數時間處在動亂頻仍的狀態,但是,我們卻擁有天才的藝術家與偉大的藝術品。看今朝,藝術家如過江之鯽,誰在未來的100年裡引領風騷?誰在未來的100年后俏立潮頭?誰的作品能夠告訴未來——我們所處的是怎樣的一個時代?誰的創作能夠連接未來——數千年文明史能夠流正潮平?從收藏的角度來說,誰能夠保証我們的子孫后代承接的是重器,而不是浮萍?誰能夠保証我們的子孫后代珍惜的是珍品,而不是劣作?誰能夠讓廣大投資人的利益得到保証,而不是相反,以至血本無歸?
小則為珍品,大則為力作,要為珍品與力作,首先得是精心之作。可是,這麼些年來,在我們面前出現的是浮躁之氣、浮淺之作、浮夸之風。所謂“三浮”,指的是三個階段的現象。浮躁指的是藝術家的心理與思想狀態,人坐不下來,心靜不下來,氣沉不下來,也就沒有深入生活、認真學習、潛心創作。浮淺指的是藝術品的審美與思想水准,投機性、市儈氣、小家子氣等等,既沒有審美的高度,也沒有思想的深度。浮夸指的是藝術家與藝術品的社會評估格局,到處是“大師”,到處是“精品”,到處是“大展”,到處是高價、甚至天價成交……
浮淺必然視短,浮躁必然氣短,浮夸必然壽短,龍年即盡,中國社會、中國藝術更是要潛龍在淵,而不是一味地飛龍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