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日的一个中午,我再次来到八宝山博古艺苑的露天古玩市场,终于如愿买到了那副牵挂了两周的全套青花釉里红瓷质象棋。卖主认为这副象棋是明代晚期的物件,东西保老。32枚古老的瓷质棋子静静地摆放在地摊上,耐心地等候着它们的新主人。“我来了!”我在心里轻轻地向宝物打了个招呼,却还要面色沉静地与卖主讨价还价。
功夫不负苦心人,有时候收藏比拼的并不是财力,而是定力。两周前,我俩约定的象棋售价是300元。可惜,当时我还要买别的好东西。转脸回来的时候,已经囊中所剩无几,只好等下次了!过了一周,这位朋友居然没在古玩市场上露面,我也白跑了一趟。心情沮丧,我知道自己可能错过了一次重要的收藏机会。需知即便是一副明代的青花、釉里红象棋,留存到现在也是非常难得的古代棋具。
反正在此之前,我确实没有见过如此漂亮的瓷质象棋,红方与蓝方的棋子全部采用典雅的小篆体手工书写,两种名贵的瓷种如此完美地融合一局,真可谓是对比鲜明、相得益彰。其中,尤其是釉里红棋子的发色非常纯正,十分难得!因为,在当时烧造釉里红的呈色结果全凭窑工的经验,人工掌控窑温的高低。窑内温度高一点,铜红釉就烧飞了,成为“釉里白”;窑温低一点,釉里红又会烧成“釉里黑”。据说,用约1350℃以上的高温烧制釉里红,其间呈色好坏的温差只在10度之间!所以,历来釉里红瓷器成品率很低,釉里红的发色并不稳定,而产品的造价却很高。相应地,釉里红的瓷器制品就显得很名贵。此前,南宋湖田窑也烧造过青白釉的瓷质象棋。但是遗憾的是,这类象棋仅有文字的差异,而红方与黑方棋子色彩对比并不明显。象牙、兽骨、金石、竹木等材质的象棋,也有类似的问题。
一番讨价还价后,成交价竟然又比预约价格降低80元!原因是那天我兜里只带了那点钱,而他家里又确实急需用钱。两厢情愿,皆大欢喜。我在开始包裹这副令人揪心的象棋时,终于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来。一直紧张了两个星期的神经,终于可以松弛下来!
其实,从第一次见到这副象棋,我就认为它是明初以前的东西,根本不是明代晚期物件。两个时段的差异并不仅仅表现在中间差了一二百年,而是收藏价值的本质不同。如果是明初的釉里红制品,那么其官窑的身份就可以基本确认。相应地,这副青花、釉里红象棋的身价就是豪门贵族;相反,明代晚期的同类产品,价值将大打折扣。在收藏界,有时候就是认知决定藏品价值。
带着这种兴奋劲儿,我终于等到了下班的时刻。18时一到,我马上邀约同事小金,要为这副老棋举行“正式的开棋仪式”。由于没有这么大的匹配棋盘,两人索性找了两张旧报纸,用黑色的粗记号笔画了一个大大的棋盘。小心翼翼地拿出棋子来,却发现这副象棋很难将棋子完全准确地就位。小篆字体的棋子中,至少有四个字辨认不出来。最后,我们只好以同类棋子的数量,猜出哪个棋位上面应该码放哪个棋子。进而,推论这个棋位上的棋子应该是哪个文字。但是,即便如此,我们仍然无法准确地知道,为什么棋子上的文字要写成这样?
不幸的是,我们的开棋仪式,最终以我方的失败收盘。输棋归输棋,我还是充满了愉悦的心境。毕竟用距今几百年的棋子,下了一盘象棋,这件事情想想都感觉非常浪漫!何况,我们是用明初名贵的青花、釉里红象棋下棋,这是何等奢华的一局棋啊?
第二天,我又巧遇中国元青花研究会会员刘思燕女士,与她共同考证这副象棋具体制作年代。她仔细上手研究棋子后,给出的结论更为大胆:“我感觉是元代的象棋!”她的这种判断事实上也是我的一种猜测,但是还是没有足够的证据确认。在收藏中,你可以任意想象藏品的制造年代,但是你的断代结论如何服众,却需要确凿的证据和严谨的推理。否则,就会贻笑大方。长此以往,个人在收藏界的名声也会逐渐变得负面。“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我沿着“元代象棋”的思路,又上网检索有关“青花、釉里红象棋”的背景资料。结果,竟然考证出:这副象棋确实是元代制造的产品!
2001年10月28日,《广州日报》发表了一篇文章《元代瓷象棋粒粒价连城》,披露广东省肇庆市永光历代文化艺术研究会会长何辉收藏有一副完整的元代象棋。经故宫博物院研究员、中国文物学会鉴定委员会委员叶佩兰女士亲自鉴定,确认为元代的象棋。她甚至认为该象棋“在国内十分罕见,价值无法估量”。而通过报道描述这副元代瓷质象棋的鉴定特征,与我收藏的那副象棋几乎完全一致。比如,“象棋子为灰白色圆柱体,棋底露胎厚重扭曲,显然是手工捏制而成。棋子胎骨较厚而略显疏松,很有瓦质感,但十分坚硬,应属瓷石加高岭土二元组合配方烧制。釉色显青白,釉面呈失透状……整副棋子的烧制工艺采用垫饼垫烧形式,底部留有明显的垫块痕迹。棋子正面采用阴刻字体,以西汉时通行的汉文(小篆字体)为基础……棋子的黑方与红方用青花和釉里红来区分。青花的钴料采用浙料,色偏蓝灰色,釉里红为铜红料,色呈猪肝色,发色偏暗红。棋子的直径为4.2厘米,高1.6厘米”。
当然,我们的藏品也有几点不同之处。比如,我收藏的青花棋子的青料是混合料,而不是国产浙料青花。我的棋子瓷胎成分主要是绵软的麻仓土,而不是坚硬的高岭土。我的红方釉里红棋子“砲”是“石”字偏旁,而他的红方釉里红“炮”是“火”字偏旁。我的棋子的直径同样为4.2厘米,而高1.9厘米。根据原景德镇陶瓷考古研究所所长刘新园撰写的《高岭土史考》考证:“我们以为从元代早期开始一直到明嘉靖、万历之际的两个多世纪,官府烧造的瓷器都是采用这种麻仓土和瓷石混合而成的。”换言之,使用官府垄断的麻仓土制胎,采用成品率很低、造价很高的釉里红工艺烧制,有理由断定这就是一副元代官窑制作的象棋——这样说起来,我们刚才下的这盘棋就太奢侈了!(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