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时尚“酵母”娱乐至死的798
大约是2006年冬,一个周末的傍晚,我去798的“江湖”西餐厅赴一位《朝日新闻》文化记者的饭局。一进西门,便感到与通常的氛围不大一样,主路两侧站了很多警察、保安。再往里走,大约从“江湖”西餐厅前面开始,一直到“时态空间”,便道上摆着一大溜长条桌,一张挨着一张,张张罩着洁白的桌布,上面摆放着同样洁白的餐盘和外国品牌的香槟酒、葡萄酒,簇新、优质的不锈钢刀叉在路灯下泛着寒光,每张桌子后面,都立着一位身着黑色燕尾服的彪形大汉,双手背后,清一色型男模特范儿……
这阵势,当时我就震惊了。立马打电话问了朋友才知道,是瑞士欧米茄钟表公司马上要在“时态空间”举办商业活动,欧米茄的代言人、超级模特辛迪?克劳馥将登场亮相,还有瑞士等欧盟国家的大使出席。
照实说,虽然我并不认为欧米茄、辛迪·克劳馥等商业符号与798及其所代表的前卫艺术有什么关系,但能商业化到如此“正点”,内心还是觉得挺牛逼的,当时我甚至为未能挤进“时态空间”,一睹全球顶级超模的芳容而抱憾。
时尚工业对资本主义文化会产生积极的推动作用,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从齐美尔、维尔纳·桑巴特,到居伊·德波、本雅明等思想大家,都曾对时尚工业作出过正面评价:
维尔纳·桑巴特在其经典著作《奢侈与资本主义》中,为被污名化的奢侈品正名,肯定“奢侈消费的革命性力量”,甚至认为正是“奢侈——它本身是非法情爱的一个嫡出的孩子,是它生出了资本主义”;本雅明通过对19世纪中叶巴黎时尚的标志——拱廊的研究发现,“正是在这样的世界里,闲逛者适得其所。他们给‘散步者和吸烟者喜欢逗留之地、平民百姓经常光顾的好去处’提供了编年史家和哲学家”,“对于闲逛者来说,街道变成了居所。他在商店包围的拱廊上,就像公民在自己的私人住宅里那样自在”。
至少在本雅明的意义上,就城市公共空间的功能而言,19世纪中叶巴黎的拱廊,基本相当于今天北京的城乡接合部。而798,正是史上最大规模的城市化进程所制造的广大城乡接合部中,一处堪称经典的“拱廊”。
事实上,798与本土时尚工业的互动,从它“去工业化”的转型之初就开始了:刘索拉的音乐工作室是最早进驻798的时尚文化机构之一,洪晃旗下的《乐》和《ILOOK世界都市》则是最早进驻的时尚杂志;过去十年来,798院内高耸的烟囱、包豪斯式厂房的屋脊和运煤货物列车的机车头,真不知装饰过多少本土时尚系刊物的封面。
在某种意义上,时尚文化是一种有效的“酵母”,恰恰是其无所不在的渗透、发酵,加速了前卫艺术的政治正确化:那些曾几何时,在艺术家表演行为艺术的现场虎视眈眈的警察叔叔,摇身一变,转眼间就成了为明星艺术家展示活动维持秩序、保护作品的保镖。
当然,这种合法性背书的背后,首先意味着当代艺术品行情的看涨。随着北京奥运的迫近,从2005年到2007年,中国前卫艺术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大牛市。在拍卖市场上,千万级已不在话下,数千万,乃至上亿元标的的作品纷纷落槌;除“四大金刚”(亦称“F4”,即方力钧、张晓刚、岳敏君、王广义)外,蔡国强、刘小东、周春芽、徐冰等艺术家的行情也相当了得,强劲的牛市居然带动了沉寂多年的传统中国书画市场。
发展势头之猛,画廊争相发掘那些还不太出名的艺术家,跑马圈地,舍我其谁。一时间,连中央美术学院尚未毕业的艺术新苗都被买空签空,偌大中国艺术圈,诚可谓“内无怨女,外无旷夫”。
但是,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所谓物极必反:过热的艺术市场,在让艺术家们迅速致富并短暂受用了一把致富后致幻般的快感之后,便以长期的泡沫和低迷狠狠地“报复”了他们。于是,我们看到2007年以后,拍卖行情的“过山车效应”。而更多的情况,则是庄家们为力避出现暴跌的血腥场面而使出种种“做局”的招数,可到头来,仍难避免大面积流拍的结局。
更悲催的是,本土艺术家身价居高不下的状况,反而妨碍了他们的竞争力,制约了其进一步发展的空间。如在一些国际拍卖活动中,中国艺术家的标的远远高出海外艺术家,甚至动辄高出一位数。可无论是艺术家其人的国际知名度,还是作品本身的艺术价值,其实都远不及价格大大低于他们的外国艺术家。
如此状况,使那些原本就高度依赖国内市场的青年艺术家们,越发形成路径依赖,最终只好乖乖就范于国内商业机制的捆绑,其作品充其量也只能成为内地土豪客厅里的装饰,从此休作“国际化”之梦。
另一方面,随着本土前卫艺术的全面政治正确化,作为合法化资源兑现的“报偿”,以798为代表的本土当代艺术圈,终于迎来了与体制共舞的嘉年华颠峰时刻。尽管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共谋”游戏,但艺术家们愿意与否压根就不是一个问题,唯一的问题是人家带玩与否。再说,也绝少听说有哪位艺术家站出来抵制,因为他们知道一来抵制也没用,二来局做得越大,艺术家的价码被吊得越高,何乐而不为?
2006年,798被北京市确立为“文化产业创业园区”,此前由艺术家们自行举办的“大山子艺术节”,开始由朝阳区和798管理方共同接手,艺术家则成了砝码。但绝大部分艺术家仍不知情(或自愿不知情),反正行情看涨就是牛逼——伴随着尖叫声和香槟酒泡沫的,是市场化的泡沫,这种状况直到奥运闭幕,金融危机袭来,才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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