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埃及陪葬模型
扎希·哈瓦斯在开罗的埃及博物馆。他原计划于任内完成新馆的建设,并在博物馆内展示追索回的文物。
哈瓦斯主持埃及文物工作时期的埃及考古发掘现场。
娜芙蒂蒂头像被发掘出时的照片,此照片被埃及方用作追索这件文物的重要证据。
在位时,他被称为埃及文物的法老王,失意时,他被视作文物界的阴府之神。扎希·哈瓦斯的身上兼具了明星、学者和帝王的风范。担任埃及首席文物官的数十年间,他主持参与了大量新发现;他被视为现实版的印第安纳·琼斯;他力图从西方人手中夺回埃及学的主导权;他强硬地主张埃及文物的回归……直至2011年,哈瓦斯在埃及革命的浪潮中跌落下马,不过他始终酝酿着东山再起。
约书亚·海摩尔
扎希·哈瓦斯(Zahi Hawass)对于面前这一切并不满意。这位名声显赫的考古学家穿着惯常的牛仔套装,顶着宽边丛林帽,站在左塞尔阶梯金字塔(Step Pyramid of Djoser)内。左塞尔金字塔有近5000年的历史,由6个马斯塔巴组成,外部的石灰石剥落、倾斜,显得摇摇欲坠。其内部巨大、阴暗的空间则充斥着脚手架。哈瓦斯于2002年发起位于开罗城外塞加拉左塞尔金字塔的修复保护项目,主要目的是支撑松弛的天花板和墙壁,避免其崩塌。但是2011年2月的革命推翻了胡斯尼·穆巴拉克的政权,也终结了扎希·哈瓦斯身为埃及首席文物官的地位,而今也威胁到哈瓦斯意欲维护的文化遗产。游客一去不复返,资金枯竭,文物部门负责人在过去两年中如走马灯般更迭,对于金字塔的维护工作趋于停滞。新任文物部长调拨了大量重建资金用以招聘成千上万面临失业的考古学毕业生,在哈瓦斯看来,这不过是为了停止抗议活动的病急乱投医。“他什么也没做。”哈瓦斯说道,声音里可能还有点儿幸灾乐祸,他的眼光始终没有离开周围粗粝的石灰岩天花板和墙壁。
哈瓦斯进入下一个楼层,用手电筒照了照左塞尔法老的花岗岩石棺。我跟着他,手脚并用地爬过一个低矮的隧道。这个蔓延5英里的隧道网络是公元前27世纪的工人在金字塔底挖就的。“死去的国王经过这些隧道,战胜野蛮生物,直至最后成为奥西里斯(Osiris),阴府之神。”哈瓦斯说着这个故事,退回到阳光里。
文物界的奥西里斯
在古埃及神话中,奥西里斯曾是统治世间的全能王,直到嫉妒的神灵赛特(Set)谋杀了他,篡夺了王位。经过一场复仇大戏,赛特被击败,而奥西里斯复活。国王归来,埃及的秩序重新恢复。
10多年来,扎希·哈瓦斯被看做文物界的奥西里斯。他身兼明星、学者和帝王的风范,他统治着陵墓、庙宇组成的地下世界,他解开一个个古老的秘密——安东尼与克里奥佩特拉的葬身之地、图坦卡蒙的死因——他的背后是电视观众全神贯注的眼神。哈瓦斯的狂妄自大已经成为了传奇:在历史频道的真人秀节目“追逐木乃伊:扎希·哈瓦斯的神奇历险”里,这位考古学家像霍华德·考特一般展开了冒险,他永远自信满满、坚不可摧。《纽约时报》一位评论家曾经开玩笑地说:“人们期待着哈瓦斯博士能够挖到古埃及的镇静剂,然后一口吃下去。”但同时,他也赢得了同行的赞誉和数以百万计的拥趸。国家地理学会任命他为2001年驻留探险家,获得同样荣誉的还有灵长类动物学家珍·古道尔、导演詹姆斯·卡梅隆。他是畅销书作家。他的演讲费在1万美元至5万美元之间。他将埃及博物馆的60件文物打包组成“图坦卡蒙和古埃及的黄金时代”展览,在欧美7个城市轮番上演,总共为埃及收获了1.1亿美元,成为有史以来最赚钱的博物馆展览。
这一切都因这场革命而终结。2011年1月,针对穆巴拉克总统的抗议者集结在解放广场(Tahrir Square),他们同时指责哈瓦斯是“考古界的穆巴拉克”,控诉他的腐败。文物考古界的底层工作者和失业者包围了他的办公室,要求他下台。2011年4月,哈瓦斯因在开罗的埃及博物馆招标中涉嫌舞弊被判处1年监禁。(该判决此后被推翻。)2011年7月,在为穆巴拉克之后连续两任政府工作后,哈瓦斯最终被迫辞职。根据一位埃及博客作家的描述,哈瓦斯“在政府工作人员的护送下从后门离开,钻进一辆出租车,包围着他的,是年轻考古学家的愤怒和侮辱”。这一事件被镜头记录下来,成千上万的埃及人见证了这一时刻。
而今,哈瓦斯发现了他的落难和奥西里斯有相似之处。“我有很多敌人——成功的敌人,”他说,“他们是赛特的朋友,古埃及邪恶的沙漠神。”考古学界很多人同意这一观点。“在埃及学这一领域,没有人获得哈瓦斯这般成就。”亚特兰大埃默里大学的古埃及学家彼得·拉科瓦拉(Peter Lacovara)认识哈瓦斯已经有好几十年了,他认为“哈瓦斯的名声显赫激怒了一些人”。“扎希是一根避雷针,他有无限的能量和热情,难免招致争议。”另一位美国古埃及学家如是说,她希望保持匿名,因为她所在博物馆不想牵扯进哈瓦斯的纠纷,“人们对他身居高位感到嫉妒。”另一些人认为,哈瓦斯雷厉风行的风格、有时目中无人的态度、在穆巴拉克倒台前夕对公众情绪的误读,都导致了他的离任。
无论最终原因是什么,哈瓦斯的离职引发了人们对于埃及文物未来的担心。他也许充满敌意,但他也是一个高效、热情的人,直截了当地“切入官僚体系”,纳吉布·阿明(Naguib Amin)说,从在美国读研究生起,他就是哈瓦斯的顾问和朋友。而今,包括塞加拉的在内,很多项目都停滞不前,人们开始谈论,哈瓦斯的离任对于筹集资金、管理古埃及遗迹有负面影响。“我眼睁睁看着文物的湮灭。”哈瓦斯说。拉科瓦拉表示,新任文物部长穆罕默德·易卜拉欣·阿里(Mohamed Ibrahim Ali)“很受尊重,优秀地完成了工作……他正在让一切稳步恢复,(并且)事情进行得很顺利”。但哈瓦斯认为拉科瓦拉只是不愿意对新任上司发表微词。“我也很想支持易卜拉欣,我希望他好,但他真的什么也没做成。”他坚持说。文化部中一些同僚也认为,易卜拉欣缺乏哈瓦斯的活力,因为收入的急剧下降,易卜拉欣不得不大幅削减开支。
埃及旅游曾是国家经济的支柱,自2010年以来其收入已经减少了50%。因此人们普遍质疑,政府是否需要哈瓦斯重出江湖,利用他的号召力聚拢一些人气。总统穆罕默德·穆尔西(Mohamed Morsi)从未在公开场合谈论过这个问题,哈瓦斯对于穆斯林兄弟会(Muslim Brotherhood)非常不满,而穆尔西正属于这一团体。哈瓦斯指出,在2010年,穆斯林兄弟会成员曾经大力支持他所提出的对文物盗窃施以重罚、禁止国内贩运文物等提案。“穆巴拉克的政党反对我。”他补充说,最终只通过了一个简化的提案。一些前政府成员也认为,政府已经别无他法,只能选择请回哈瓦斯。“他的魅力可以吸引到资金,”金字塔主管阿里·阿斯法尔(Ali Asfar)说,“没有人能代替他的位置。”“每一个遗址现场都怀念他,”塞加拉的主管卡迈勒·瓦希德(Kamal Wahid)同样表示,“(塞加拉的)游客减少到革命前的10%。我们期待着哈瓦斯博士归来。”
“我只是很怀念发掘的日子”
我第一次见到哈瓦斯是在去年12月一个凉爽的早晨,在尼罗河畔开罗一个热闹街区的破败高楼的九层,那里是他的办公室。在充满饭菜芬芳的走廊尽头,哈瓦斯拥有一套两居室。和哈瓦斯分享这个空间的,还有一位女助手和一名学徒。后者名叫塔雷克·艾尔·阿瓦迪(Tarek El Awady),哈瓦斯雇佣其担任现场考古学家,计划送其前往研究生院进修,最终任命其为埃及博物馆馆长。自从拿破仑时代以来,西方人主导着埃及学的研究,而哈瓦斯决意夺回主导权。哈瓦斯“为年轻的埃及学家提供培训和机会,这一力度前所未有”,拉科瓦拉表示。
艾尔·阿瓦迪引领我来到哈瓦斯的小办公室。这位前文物主管穿着工装裤,坐在凌乱的办公桌后面,正在讲电话。电话那一头的俄罗斯电视台工作人员本该在几分钟后对他进行专访。突然间,哈瓦斯开始用阿拉伯语咆哮起来。他的怒气持续喷发了20秒钟。他挂上电话,涨红的脸露出一丝歉意。“愚蠢的人。”他摇着头说道。他解释说,自己试图指点团队的埃及司机,但对方打断了自己。哈瓦斯的坏脾气是众所周知的——历史频道曾经全程记录了他责备同事的实况——但让我感到惊讶的是,他在短短几秒钟内就让我见识了这一点。
那天,我本要参与哈瓦斯当天晚上在卢克索一个寺庙中的讲座,该讲座是针对外国游客的,但赞助商临时取消了这次活动,因为很多人临时无法出席。那一周是革命以来又一个暴力迭起的时刻,穆尔西的支持者和反对者前晚爆发了暴力冲突,六人死亡。人群聚集在总统府外,要求穆尔西撤销一项赋予他凌驾于宪法公投之上近乎独裁权力的法令。
“穆尔西连穆巴拉克还不如,他听不进人民的声音。”哈瓦斯告诉我,他的助理送上两杯绿茶。哈瓦斯是一个魁梧的男人,拥有专横的态度,尽管他最近麻烦缠身,但空气中却散发着一股自信的魅力。“他对宪法所做的事情就是独裁。我总说,我们给穆斯林兄弟会一个机会,让他们领导。但他们还不够格。我想可能会爆发内战。”
时至今日,哈瓦斯依然在处理革命为他带来的法律纠纷。去年春天,检察官禁止他离开埃及,他的两位前同事指控他滥用职权和腐败。哈瓦斯被控浪费公共资产,并且玩忽职守,任由埃及文物非法运往海外。他取消了与国家地理的合约,他每年会因此获得20万美元收入,但收益分配问题无法得到解决。作为首席文物官,哈瓦斯当时管理着诸多国家地理频道记录之处。(他自己坚称,离开不过是因为“这样可以赚到更多钱”。)
他与前第一夫人苏珊·穆巴拉克的关系也受到调查。调查者专注于他如何参与了开罗苏珊·穆巴拉克儿童博物馆的建立(2012年1月该博物馆正式开幕时已更名为儿童文明与创造力中心)。建设博物馆的款项是哈瓦斯在巡回讲演时获得的,此后被注入苏珊的慈善机构。哈瓦斯可能违反了法律,利用公职为一个私人组织筹集资金。哈瓦斯坚称他与苏珊·穆巴拉克的关系无可非议。“我在生活中从来不是一个政治家,”他告诉我,“我不是任何一个人的朋友。”
他从桌子后面站起来,“我是一个名人,如果你去电视台,说‘扎希·哈瓦斯是一个混球’,他们会照实写下来。”他告诉我。他的旅游禁令已经解除,他说,但是相关文件还有待解决:“埃及处在混乱状态,没人在乎一个扎希·哈瓦斯。”
哈瓦斯坚称,他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退休的闲暇让他有机会去做那些他一直想做的事情,他告诉我,比如写一写关于埃及的历史,通过图书和报刊发表,他的文章而今每周会出现在伦敦的阿拉伯语报纸《中东日报》上。“以前我只有在打电话间隙才有片刻时间写作。”他说。而今,他每天去健身房锻炼,会见来访的考古学家,晚上在咖啡馆与朋友们相聚。“我认为他能从中解脱出来也是一种放松,”纳吉布·阿明告诉我,“他很累。”哈瓦斯表示自己很高兴能卸下行政责任、政治阴谋,这些环绕着他风雨飘摇的最后一年。“我只是很怀念发掘的日子,”他坚持说,“我并没有哀伤或哭泣。我为什么要哭?从来没有!”他的双手敲打在办公桌上,“我这一生从未感觉沮丧。”
登上《时代》杂志的考古学家
哈瓦斯出生于1947年,那是尼罗河三角洲杜姆亚特城附近的一个村庄。他原本打算成为一个律师,但却在开罗大学获得了埃及学的学位,紧接着在亚历山大大学获得了希腊和罗马考古学的学位。他成为了一名金字塔的检查员、考古学家和管理员。33岁的时候,他获得富布赖特奖学金(Fulbright Fellowship),前往宾夕法尼亚大学进修,并获得博士学位。对于哈瓦斯而言,这段经历让他爱上了美国,并塑造了他著名的大胃。
“有一次,我去费城拜访扎希,当时他还是一个博士生。我们一起去单身酒吧,”他研究生时代的朋友Naguib Amin告诉我,“哈瓦斯为我俩挑了两个女孩儿,她们是超市收银员。哈瓦斯希望给她们留下深刻印象,因此他滔滔不绝地谈论着金字塔。最后,其中一个女孩儿对另一个说,‘我不想听他说话,我只想……’”在此,Amin使用了一个不适于印刷在公共出版物上的词。
“那是在纽约,不是费城,”哈瓦斯回忆说,“纳吉布戴着阿拉法特那样的围巾,看起来就像一个恐怖分子。”记忆引领他进入一段防御性的独白,讲述他的敌人如何利用关于性的谣言损害他的名誉。“我这辈子从来没有与妓女睡过觉,”他说,“你知道他们在革命期间都是怎么中伤我的?他们说我与一个美国女人秘密结了婚,我和这个女人还有一个女儿。这一切都是意大利人编造出来的。”(哈瓦斯依然是一个颇有女人缘的男人。他与妻子分居多年,他们有两个儿子,一个是医生,另一个是餐馆老板,都住在开罗。)
在美国的7年里,哈瓦斯大部分时间都在学习和工作。“我住在大学里。”他说。他是埃及学生会的负责人,经常到处旅行,在宾夕法尼亚州的各个大学举办巡回演讲。他在那期间建立起的人脉为以后的筹款提供了基础,他同时发展出一种自信的演讲风格。“我本是一个安静的年轻人,对自己的才能一无所知。但我逐渐学会了怎样斟字酌句,怎样成为一个公共演讲者。”他对美国的喜爱逐日增长。“我发现美国人是最美的人。”他说。在他的旅行禁令颁发前,哈瓦斯至少每个月去一次美国,他的讲座可以让4000人的礼堂座无虚席。
1987年,哈瓦斯回到埃及,担任吉萨和塞加拉的主管。三年后,他在狮身人面像附近有了一个突破性的发现:一个古老的墓地,包含600个坟墓和50个大型墓葬,它们都属于金字塔的建造者以及他们的家人和他们的监工。丰富的象形文字描绘了祭祀仪式和日常活动的情形,如谷物的研磨和啤酒的酿造。这片新发现的墓地为世人提供了前所未有的视角,洞察在第四和第五王朝间普通埃及人的生活。三年后,一件珍贵的古代雕塑在吉萨被盗,他因玩忽职守被解雇,而这似乎为他的前途蒙上了阴云,哈瓦斯认为是他的对手陷害他。一年后,他恢复了工作,并于2002年被选中执掌埃及最高文物委员会。这一职位使他可以监管埃及数以千计的考古遗址,并为他提供了一个平台构建自己的声誉。
1997年在卢克索郊外的哈特谢普苏特神庙发生的恐怖袭击造成了62人死亡,大部分是游客。这一事件几乎摧毁了埃及的旅游业。哈瓦斯全力以赴,吸引外国游客回到埃及。他参与电视节目,举办博物馆巡展,高调进行发掘活动,一系列举措“使埃及学充满活力”,他的老朋友、位于开罗的德国考古研究所前负责人莱纳尔·斯塔德曼(Rainer Stadelmann)表示。哈瓦斯发起了一系列要求送回埃及文物的呼吁运动——收藏于柏林新博物馆的娜芙蒂蒂半身像、位于大英博物馆的罗塞塔石碑——在提高自己形象的同时,也惹恼了一些国家的政客和策展人。
2009年,哈瓦斯要求卢浮宫送回五件石灰岩壁画。这些壁画是卢浮宫分别于2000年和2003年从画廊、拍卖行购入的,但它们起初是在1980年代从卢克索墓穴中被盗走的。当卢浮宫馆长无视哈瓦斯的呼吁时,哈瓦斯终止了一项由卢浮宫赞助的在塞加拉进行的挖掘工作。“这就像引爆了一个炸弹,”他说,“上午8:45,我正在做讲座。穆巴拉克打电话给我,他说:‘扎希,萨科齐打电话给我,他说你中断了卢浮宫的发掘。发生什么事了?’我向他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说,‘你做的是完美的。’当年,卢浮宫送还了相关文物。这一事件成为一个标志。”哈瓦斯说,“2006年,我被列入‘时代(杂志)100(个最有影响力的人)’,因为我在世界上所做的事情,因为这一切所体现出的勇气。”
哈瓦斯陶醉在自己的星光中。在开罗,他开着SUV,喝着300美元一瓶的葡萄酒,炫耀着他与演员奥马尔·谢里夫的友谊,偶尔还会前往穆巴拉克的别墅参加派对。2009年6月,哈瓦斯陪同美国总统奥巴马参观金字塔。奥巴马在狮身人面像前与哈瓦斯合影,美国总统在照片上写道:“感谢你所分享的智慧和洞察力。”而今,这张照片悬挂在哈瓦斯办公室的显著位置。他推销自己印第安纳·琼斯风格的搭配,甚至与一家美国公司合作推出自己的服装品牌。《纽约时报》称其为“一条粗犷牛仔衬衫、卡其裤、做旧皮夹克的生产线”,根据产品目录的描述,可以将客户“带回20世纪初埃及大发现的黄金时代”,这一合作关系在2011年终结了。
“我离任两年,谁是现在的明星?”
尽管成就颇丰,但哈瓦斯还得设法对付许多选区。保护主义者认为,他将水泥、砖石、木材和金属等现代材料用于古代遗迹修缮工程,是将遗迹“迪士尼化”。为了保护遗址免受盗窃和破坏,哈瓦斯运用了一系列限制访问措施,比如在金字塔外建起隔离墙,只留两个出入口——一些人将之视作另一种形式的种族隔离。“他已经在埃及人和他们的文化遗产间建起了一座物理的、情感的壁垒。”莫妮卡·汉娜(Monica Hanna)表示,她曾是哈瓦斯的前同事,而今在柏林洪堡大学教授考古学。
学者表示,哈瓦斯常常模糊了科学和表演的边界。哈瓦斯于2007年宣布“确定”了第18王朝法老、哈特谢普苏特女王的木乃伊,一些专家对此表示质疑。哈瓦斯将一颗哈特谢普苏特的牙齿与卢克索帝王谷中一具木乃伊的下颚相匹配,那里本是古代的王家墓地。但质疑者认为,那具木乃伊的墓地过于卑微,不会是女王的墓地。“扎希倾向于将理论呈现为事实。”一位很了解哈瓦斯的美国著名博物馆馆长、埃及学家表示。
他禁止考古学家宣布自己的发现,全部要经过他的宣布,这一点也饱受质疑。埃及学家琼安·弗莱彻(Joann Fletcher)在约克大学单方面宣布,她在卢克索附近一座墓穴中发现了后18王朝法老阿肯那顿的妻子娜芙蒂蒂的木乃伊。哈瓦斯称这次发现是“纯粹虚构”,在埃及全面封杀了这位考古学家。“我让她的生活陷入绝境,”哈瓦斯说,“我真的很严厉。我没有怜悯心。”“有批评者认为他把所有发现都揽在自己身上,但他确实会如实发布一切发现,只是通过他自己的渠道。”拉科瓦拉说。另一方面,同行抱怨他一人独自占有聚光灯。“我还能怎么办?”他说,“上帝将魅力赋予了我,而不是别人。谁是现在的明星?告诉我。你知道任何埃及考古学家的名字吗?我已经离任两年了。现在的明星是谁?”
一个错误的政治判断
2011年1月31日,在革命中期,总理艾哈迈德·沙菲克邀请哈瓦斯担任新设的国家文物部长职位。这是政府改革的最后一步,试图安抚抗议者,拯救穆巴拉克。与此同时,埃及博物馆刚刚被洗劫。窃贼破窗而入,抢走了54件古代青铜器。哈瓦斯在国际各大电视频道的镜头前费劲口舌,让世人明白损失微乎其微。哈瓦斯说:“沙菲克想要告诉人们,扎希的脸全球熟知。埃及人也爱戴他。如果我们向他提供这样的职位,他不会拒绝。我也这么想,我想:‘此时此刻,国家需要我。然后我接受了。’”
一些同僚认为这是一个错误的判断。“他有一个想法:我必须完成我的责任。”斯塔德曼说,“当时我们正和哈瓦斯一起在他最喜欢的餐馆共进晚餐。”哈瓦斯在餐馆酒窖里存着一些上等葡萄酒。“埃及在动乱,埃及博物馆遭到洗劫,”斯塔德曼说着,“他并没有看到人们对穆巴拉克的愤怒之情。他在政治上还很幼稚。”2月初,军队在解放广场上殴打、杀害抗议者,哈瓦斯在BBC上公开赞扬总统,说他支持穆巴拉克主持的有序过渡。与此同时,成千上万的埃及人要求穆巴拉克立即下台,哈瓦斯却把自己摆在千夫所指的独裁者一边。
两年后的今天,哈瓦斯依然毫无悔意。他坚持认为他和前总统“并不密切”——“我在穆巴拉克政权下也经受了很多困难。部长们联合反对我。”——但他尊重作为领导者的穆巴拉克。当革命开始时,“我说,如果你想要埃及稳定,给穆巴拉克一个机会,等到9月的选举。事实上,我的想法是正确的。”哈瓦斯赞同穆巴拉克在晚期犯下了很多错误,“穆巴拉克从未公开宣布,他的儿子不会成为总统。我对此表示反对。”哈瓦斯说。“第二,他老了。在会议上就可以看出来,每次开会的时候,他都心不在焉。那让一些心怀鬼胎的人有了可乘之机。”但是,他同时强调,在埃及没有别人可以有这样的能量,可以将埃及人汇聚在一起。“穆巴拉克并不坏,”他说,“20年来(他的统治)都很好。30年是太长了。”
低潮总是暂时的
2013年春夏之交的某个周末之夜,在开罗,哈瓦斯难掩其暴躁的情绪。他坐在尼罗河畔四季酒店一个充斥着烟味的舞厅中一个VIP座位上,在哈瓦斯的眼前,开罗歌剧院芭蕾舞团正在演绎一场极其缓慢的舞蹈。“这是我一生所见最无聊的文化事件。”他嘟囔道。
这是为瑞士埃及商业联合会举办的筹款晚宴,屋内挤满了外交官和开罗精英——许多人与旧政权关系密切。在桌子对面,穆巴拉克的前秘书正与国有的《金字塔报》的前任专栏作家进行秘密会议。这位专栏作家刚刚写了一篇批判穆尔西的文章,因此被来自穆斯林兄弟会的新编辑炒了鱿鱼。这群前朝遗老似乎有些苦闷、空闲,并且对未来满怀担心。“穆尔西需要听听人民的意见。”哈瓦斯说。他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埃及人“不了解民主”,“需要一个强有力的独裁者。”
哈瓦斯的未来仍不明朗。这位考古学家声称,他不想恢复以前的工作,但他离任两年来,无时无刻不在谈论埃及文物部门的衰败。“当我在任时,每个工程项目都热火朝天,工人朝九晚六地工作,他们现在无所事事。”他说着,“现在是谁在管这一切。一个没有任何经验的人,只是打着领带,穿着西装。”
事实上,哈瓦斯也在默默地制定着复出计划。他告诉我,2012年是德国考古学家路德维希·博尔夏特将3300岁的娜芙蒂蒂半身像从埃及偷运到柏林100周年。哈瓦斯呼吁德国人将其送归埃及,却被断然拒绝。德国官员认为他们的获得是合法的,雕像会在再次运输的过程中受损。呼吁之声随着革命的到来逐渐喑哑,但哈瓦斯没有放弃。“我打算写一篇关于娜芙蒂蒂的文章,”他告诉我,“我要告诉德国人,战斗没有结束。”他依然期待着来自政府的任命电话。“如果他们需要我,我肯定他们一定需要我,我愿意帮助。”他说,“如果他们想让我回到文物部门,我会回去。”就像奥西里斯一样,哈瓦斯似乎感觉到,赛特的胜利只是暂时的。 (作者系自由撰稿人,本文发表于2013年6月的《史密森尼》杂志,朱洁树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