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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象与锋芒——许江谈赵无极

2013年05月13日08:17    来源:人民网-人民日报    手机看新闻

  1985年赵无极在浙江美术学院(中国美术学院前身)讲习班教学。

  少女像(油画)

  赵无极

  05—09—2003(油画)

  赵无极

  惊悉赵无极先生仙逝,彻夜难眠。2011年夏,中国美术学院曾派专人赴巴黎拍摄先生的影像,带回来他的慈眉善目、生活创作,令人总感亲切。不想这却是他给母校的最后留影。

  从中国出发,在法国开创,他是中西艺术的桥梁

  赵无极于上世纪30年代入杭州艺专学习。他天赋异秉,年少气高,却服膺林风眠、吴大羽先生融合中西、开放表现的艺术主张。抗战期间,艺专辗转滇黔巴岭一带,他留校任教,在极困难的条件下,仍坚持画油画。40年代后期,赵无极赴巴黎留学。50年代正值巴黎抽象表现绘画潮涌之时,他一方面从石版类的诗性绘画切入表现之风,呈现出具象与表现交相掩映、求简趋新的锋芒;另一方面怀着对东方艺术尤其是中国书法与山水画的深深眷恋,在油画中开创性地尝试挥洒渲染、淋漓温润的山水意象。这种锋芒与意象,为正在涌动的抽象表现绘画注入一份活力,一种充盈的内涵。很快,他成为炙手可热的抽象表现主义绘画的代表人物,也成为东方世界的一个传奇。

  改革开放之后,赵无极的艺术被介绍到国内,并于80年代初和90年代在京、沪、杭等地举办大型个展。他的艺术和这些艺展成了中国改革开放的可见征候,被用作文化艺术界开放的衡量尺度。在那个崭新的时代,他的艺术也成为中国人认识西方艺术思潮的桥梁之一。1985年,赵无极应文化部之邀,到母校浙江美术学院举办为期一个月的绘画讲习班,面向来自全国各大美院的教师代表和浙美各系的教师、学生代表进行绘画辅导。这次教学,为中国当代艺术教育的变革、中西艺术话语的融通提供了直观的经验与范本。这之后,赵无极数度回国,均到西湖畔的母校探视。作为现代艺术大师,他的艺术道路与对中国文化的深切关怀联系在一起,与他对母校的关爱联系在一起。他是中国当代艺术和中国美术学院的杰出代表,是林风眠开创的融汇中西艺术之路上标志性和引领性的旗帜。

  从书法系列,到山水世界,他走在一条迥异于西方的抽象表现之路上

  赵无极的艺术可能是中国人最为熟知的国际现当代艺术。他的艺术揽括了曾经风起云涌的抽象艺术的诸般表现特征:纯烈的色彩、泼洒的笔触、非具象的表现。与美国浓烈肥硕的抽象表现风相比,欧洲的抽象语言更显单纯和细腻,就像一份语言的菜肴,经历了二战前后一场场艺术运动的炖熬,战争灾难的末世观与思想反省,将现实专注凝缩为即时生存的浓汤。色彩的大胆泼洒让战后的人心提振,却又带来关于永恒与崇高的疑窦。在趋于单纯化的表现中,艺术呈现出心灵风景的奇观。

  赵无极的艺术从一开始就让艺坛为之一亮。他的书法系列将古青铜器上的籀文篆书挖下来,抛掷在历史的烟云之中,那些字符仿佛正在电光雷击中慢慢苏活,昭示了一条迥异于西方的抽象表现之路:这位来自东方的艺者是以中华民族艺术的再发现为发端的。在油画布上以挥洒的方式活化这些字形意象,这个原创性的起点上,赵无极把握了两个个性化的要点:第一是光的营造。一缕缕光将书文的符形点燃、穿透,这种光的营造贯注在赵无极的整个艺术生涯之中,是其艺术生动感人的重要品质;第二是油色的挥写。他善用油,通过油来经营绘画的滋润,释放与挥写胸中的块垒和快意。

  书艺挥写的成功,促使赵无极向中国传统的另一个高峰——山水世界开始了探险。他体悟到“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中“道”的形态,启用特殊的羊毫毛笔,将烟雨之虚,写作穿梭无定的实形;又将山壑的实形,写作似有若无的虚境;或者,虚与实、烟雨与丘壑来往穿梭,翻卷无定。他对油的理解催生了一份东方似的韵感,一种水墨世界的滋润。正是这种韵感和滋润,使得赵无极的艺术成为抽象表现运动中最富诗意的一个,即便最为狂飙飞动的画面,也让我们想到米芾的青山烟雨,想到山水世界的迷离和苍茫。

  东方的意象,西方的抽象,在他的艺术中合二为一,实现着划时代的精神提升

  在赵无极的艺术中,包藏着东西方古典诗性的精魂,而这个精魂的彻底释放却有待于现当代艺术风起云涌的千钧之力。也正因为此,赵无极的艺术趋入欧美现代艺术的中堂,受到其主流的重视,在巴黎艺坛获得重要的历史地位。在这方面,他的成功在中国可能是前无古人的。同时,他的艺术随着东方当代社会的发展,也越来越成为中国人以新的角度回瞻传统精神的桥梁与开端之一。

  赵无极的艺术总让我们回返以中国为代表的东方文化的原话语境域之中。这个原话语之境首先包含东方的“象论”。这个“象”既不是纯然的事物之象、具象之象,亦非纯然意念之中的抽象之象,它是活在中国人眼中和心中的人与世界和谐勾联的中介。南朝名僧宗炳在他意气飞扬的《画山水序》中写道:“夫圣人以神法道而贤者通,山水以形媚道而仁者乐”。中国人正是以“象”为中介,揭示天地大道的神与形,把握事物的整体与内涵。赵无极的绘画富有说服力地呈现出这种“象”是如何恍兮惚兮地运行着、骋游着。1985年春,在赵无极绘画讲习班,使用最多的词是“呼吸”。无论停在谁的画架前,先生总是换一把大刷子,一边沉稳地从画幅上抹过,一边说:这里“呼”,那里就应该是“吸”,应该平下去、静下去。“呼吸”之说开始只是猎奇,多少年后我们才渐渐地体察其中的深意。“呼吸”正是要调动肉身的体察,来感受绘画世界的节律。这一方面勾联着中国人关于虚实神形的千古体悟,另一方面又生动地将主体置入绘画的当下。

  赵无极的艺术力证了东西方在诗性世界的殊途同归,并呈现出时代的创造性转换和提升。每一次到巴黎参观蓬皮杜艺术中心的陈列,总能读到先生三张以上的画作。在一片色彩纯化或涂鸦飞洒的抽象表现艺术经典之作中,他的作品诗意独具,尽可能地保留着绘画的品质。无疑,这些画布油色都是源于西方的,甚至,这种挥洒放拓也满带着抽象运动的特征与风采,但其内核却始终回旋着一个东方精神的乾坤。这个乾坤回返中国风景的某类源头,切入的不是可见的风景,而是不可见的山水精神,并以这种精神的迹化发出一个新时代的山水宣言。

  我们在赵无极绘画中反反复复地感受到的,是某种山水世界的复活、某种创造性转换的启示、某种东方艺术之源的恒长与隽远。去岁腊月的台北,我在一位朋友家中读到将近20件赵无极的作品,从女人体,到早期的字符抽象;从60年代炉火纯青的浑厚之作,到他近年来的涂鸦戏笔,这些作品几乎涵盖了他艺术人生的始末。我仿佛纵览一部隽远的历史。这部历史的每一幕戏都熟悉,一旦亲见却又有意想不到的惊喜。赵无极的手法只若家园的山水,每一片都充满记忆,每一次重访又都充满新的发现。

  2004年,赵无极独自回杭,参加当年的杭州艺博会。一个夜晚,在满觉陇我的画室中,先生兴味盎然地看了我所画的关于城市历史的油画。他沉吟良久,要了一块画布,用颤抖的手,蘸上灰色颜料,涂在画布的一角,又反复地用薄油抹了几遍。他没有多说什么,但我知道,他说的是韵,是润,是中国人油画中所缺少的水色氤氲。后来,他从巴黎打来电话,告诉我由于邮局限制,他无法将法国的材料寄来,但他反复告诉我调油的比例配方。电话中他焦灼的语调和不太连贯的中文,仿佛满天金色的飘絮。直至今日,那块画布我还珍藏着,藏在画室中,藏在我心里,成为我无数次重返的端点,无数次生命重振的标杆。(许江为中国美术学院院长)

(责编:赫英海、鲁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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