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40年代,蘇永乾(右二)一家攝於北京,右一為蘇庚春。
朱萬章
書畫鑒定家蘇庚春(1924—2001)家學淵源,自幼便受到書畫的熏陶,為后來從事書畫鑒定打下基礎。說到家學,就不得不提及他的父親蘇惕夫。
蘇剔夫原名蘇永乾(1888—1963),字惕夫,一字惕甫,河北深縣(今河北深州)人,幼讀私塾,並從舅父張氏學書畫鑒定。晚清民國時期的河北,由於獨特的地理位置和當時清宮流散文物在市場上的出現,一批以書畫、古董為生的古玩世家應運而生。蘇惕夫也和其他鄉親一樣,年未弱冠便進京,在北京琉璃廠以經營古玩字畫謀生。他先是跟隨韞珍齋店主李紹勤(克甫)做學徒,從事書畫收藏和鑒定、買賣工作。韞珍齋早在清光緒二十二年(1896)便已開設,是琉璃廠中開店較早的字畫店之一。李紹勤旗下有馮竹銘(伯勛)、董蘭池、張月言、張梅臣、蘇永乾(惕夫)、黃金言(緘三)、韓德懋七個學徒,其中馮竹銘、董蘭池和蘇永乾的眼力尤其不錯,而蘇永乾眼力在三個得意弟子中又是最好的。據孫殿起(1894—1958)《琉璃廠小志》記載,在民國八年(1919),蘇永乾離開了韞珍齋,自己開了一個叫“貞古齋”的書畫店鋪,以鑒定書畫和經營書畫文玩出名。
“貞古齋”畫店的匾額先是沿用書法家鐵保(1752—1824)書寫的“貞固”二字,后來改由張伯英(1871—1949)題寫“貞古齋”額。其學徒有滿其昌(西伯)、樊文同(君達)、牛長春(伯生)、李世堯(雍民)、崔振昆(伯源)、陳林川、陳萬書、李俊山八人。此外,馬寶山、李孟東、趙存義等也先后向蘇永乾學字畫鑒定。這些弟子中,很多人后來成了獨當一面的書畫鑒定行家。據陳重遠《鑒賞述往事》記載,蘇永乾“有幾十年的鑒定經驗,很受收藏家和近代書畫家的贊賞,同行人也佩服”。
啟功(1912—2005)在《啟功口述歷史》中就談道,他常去貞古齋看畫,並得蘇永乾指授書畫鑒定的秘訣:“……說到多看多學,不能不提到另一群人,這就是‘民間專家’,如琉璃廠的一些人品業務俱佳的掌櫃、師傅,我從他們身上也受益不少。我小的時候常串古董店,那些老板雖然不是什麼學者,但也有很多行家,有很多實際經驗。比如‘貞古齋’的老板蘇惕甫先生,就是這樣的人,而且他的人品特別好。我常到他的鋪子去看畫。有一次我看到一張,覺得非常好,連連稱贊,准備攢錢買下來,但蘇老先生卻告訴我:‘這張是假的,屋裡那張才是真的’,並大致說了一下原因。這對一個古董商來說,真是不容易。他覺得我‘孺子可教’,就告訴我實情,教我一些知識,而決不像世風日下的那些商人唯利是圖。他的店堂裡挂著兩個大字的牌匾‘貞固’,是鐵保所書,他的人品可當得這兩個字。”啟功對早年隨蘇永乾學習字畫鑒定的這段經歷一直銘刻在心,直到晚年,他還保存著從“貞古齋”花四元錢買來的清代雍正年間朱琳所畫的《黑鳥老等》。啟功先生認為這是對蘇永乾先生的最好紀念。
蘇永乾長子蘇庚春跟隨父親經營貞古齋,當時就有“少掌櫃”之稱。在這種邊經營邊學鑒定的實踐中,逐步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
據蘇庚春向筆者言,蘇永乾經營和鑒藏的字畫主要以明清書畫為主,經其鑒藏的書畫有沈周、文徵明、董其昌、陳道復、徐渭、王?登、張宏、朱耷、鄭板橋等人作品。在這個行當,經常會有一些“撿漏”的傳奇故事,但前提是要靠自己過硬的眼力。據說,曾有一件別人不看好而自己卻看真的董其昌手卷,蘇永乾以低廉的價格收了,后來眾多鑒定家看了之后也都認為是真跡,遂以真品價格賣出,所得數百大洋購置了西琉璃廠桐梓胡同二號的寓所,足見其鑒定眼光之犀利。
蘇永乾收藏字畫的齋號為“小雪浪齋”。此齋名源自蘇氏前賢蘇東坡。蘇軾曾在其《雪浪石》詩引言中記載:“余在中山得石,黑質白脈,如蜀孫位、孫知微所畫山水畫卷,水有跳波濺沫之狀,因名之曰:雪浪石。”蘇軾因得此石,遂將書齋起名為“雪浪齋”。蘇永乾因仰慕蘇軾學識及為人,且是蘇氏后人,於是便以“小雪浪齋”命名。很顯然,這有思接前賢之意。他自己也就自稱為“小雪浪齋主”(有時候也自稱“雪浪齋主”)。大凡經其過眼的書畫,多鈐“小雪浪齋經眼”“雪浪齋主人四十以后審定真跡”“小雪浪齋主人六十后審定真跡”和“雪浪齋主之章”等。他所收藏過的書畫文物,數以千計,可惜現在均已散去。這些經其鑒藏的書畫也並未有專門的書畫著錄書行世,因而我們無從了解其書畫鑒藏的盛況。不過,在海內外公私收藏機構如北京故宮博物院、廣東省博物館等國內重要博物館及一些拍賣場中,均不時能見其鑒藏過的書畫。筆者所見到的北京故宮博物院藏品中,一件明人王?登的《行書錄宋人語軸》、張宏的《延陵挂劍圖》和清人朱耷的《枯槎蹲鷹圖》,就鈐有朱文長方印“小雪浪齋主人六十后審定真跡”,而清人鄭板橋的《竹蘭石圖軸》則鈐有“雪浪齋主人四十以后審定真跡”。四件作品均為作者的精品佳構,據此可看出其獨到的鑒定眼力。
在近年的拍賣場中,也偶爾可見從小雪浪齋中流散出來的書畫。筆者曾見一件文徵明的《溪山積雪圖·草書雪詩合卷》,鈐有“雪浪齋主之章”﹔另有一件董其昌的《仿北苑(董源)溪山亭子圖》,鈐有“小雪浪齋主人六十以后審定真跡”。作品一經露面,便受到藏家關注。雖然后來不知花落誰家,但慶幸的是,經過近百年的滄桑裂變,小雪浪齋的藏品還能浮出水面,使得無緣和蘇永乾生活在同一時代的我們,仍然不時能一飽眼福,領略其眼學精髓,也算是幸運了。
(作者為中國國家博物館研究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