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王學思
冬季的北京“百工坊”裡顧客很少,顯得有些冷清,而一位花白頭發、面目慈祥、衣著朴素的老人卻在忙碌著,即便有客人登門,她也只是點頭示意,沒有停下手裡的活兒。她坐在三面由玻璃圍住的工作台前,面前的噴燈噴著藍黃色的火焰呼呼地響著。隻見她嫻熟地先將一支料棍在火上熔化,不停地轉動,將其前端攏成一個球狀,再用其他顏色的料棍上色,手中的鑷子或拉或粘或拽,有時拿起剪刀鉸,幾分鐘的時間一件料器挂墜就燒制完成了。這是一隻粉嫩光滑的料器壽桃,翠綠的葉子上露出一隻綠色小蛇頭,生動彎曲的造型恰好充當了挂墜的墜環,甚是精巧。老人說:“蛇年到了,這隻挂墜象征著健康長壽,趁著有時間我得多做點兒。”她就是國家級非遺項目北京料器的代表性傳承人、中國工藝美術大師邢蘭香。
拿二級工的工資 干五級工的活兒
1962年,即將初中畢業的邢蘭香因為家裡經濟困難被迫輟學,無奈的她在招工表上寫下了“服從分配”。第一次來到北京料器廠時,邢蘭香目睹的是被油燈熏得黑乎乎的車間和忙碌得汗流浹背、臉上和衣服上黑一道白一道的師傅們。許多和她同去報到的學徒見狀都要求把檔案交回勞動局重新分配工作,可邢蘭香卻被師傅們高超的的技藝所吸引。“看見師傅們一會兒做出個小牛、一會兒做出個小豬,我覺得這活兒雖然不太干淨但是挺有意思,想著踏踏實實就干這個吧。”邢蘭香說。
如果說與料器結緣是天作之合,那麼邢蘭香能夠取得今天的成就應該歸因於她勤奮鑽研的勁頭和刻苦踏實的態度。剛出師的學徒工一般分配的是小活兒,簡單易做,不費力氣,而邢蘭香卻不滿足於此,她經常爭取做一些大活兒,挑戰技術高、難度大的,許多人都說她傻,拿二級工的工資干五級工的活兒,而她卻不以為然。也許就是因為這點兒“傻氣”,讓邢蘭香在全廠800多名工人之中脫穎而出。1970年,料器廠成立了專門研發新產品的技術科,由3位技藝高超的老師傅和一位年輕人組成。經過從班組到車間再到廠部的層層推選,邢蘭香最終成為了年輕人中的幸運兒。
天生一股執拗勁兒
邢蘭香知道入選技術科的機會是很多人想盡辦法爭取都沒能得到的,於是更加珍惜。她經常會認真觀察師傅們做活兒,吸取長處提高自己。一次一位師傅接到了一個玉器接環兒的活兒,要用料器做成環環相扣的鎖鏈,而這是料器中十分精巧的手藝,由於技術難度大,很少有人能夠掌握。邢蘭香十分想學,於是就站在師傅旁邊看。可能是覺得她年紀太輕,師傅並沒打算教她,讓她站遠點兒,而邢蘭香卻不甘心,伸著脖子遠遠地看著,回到家茶不思飯不想拼命地苦練。當她拿著一串長長的鏈子給師傅看時,師傅的臉上露出驚嘆和贊賞的表情,以后再有接環兒的活兒就都交給她干了。
70年代的時候,全國玻璃工藝品界為了切磋技藝常會組織一些學習互訪,當時遼寧丹東的自然景杯風靡一時,廠裡就組織人員去丹東觀摩學習。當地工廠的一位科長熱情地接待了這群來自北京的客人,並帶他們參觀了各個車間,可是逛來逛去就是沒帶他們參觀技工燒制自然景杯的過程。許多老師傅心裡都明白這是人家廠裡的技術秘密,一般不會讓外人看,而年輕的邢蘭香著急了:“科長,你們這個自然景杯是怎麼做的啊,能不能讓我們看一看?”
“這個,我們今天休息,沒有做。” 科長面露難色。
“那哪天做讓我們學習學習。”瞧這執拗勁兒。
在邢蘭香的一再要求下,科長隻好安排他們參觀燒制過程。圍著燒制的大爐,技工們手拿鐵?子展示技藝,一位姓趙的老師傅在一旁做講解。看了一會兒,邢蘭香的要求越發“得寸進尺”,她走到趙師傅面前,“我來試試,您幫我瞧瞧!”說著便抄起一個鐵?子,走到大爐前比劃起來。說起這段回憶時,邢蘭香面露窘色,不住地說自己年輕時“太愣了”。估計當時她那魯莽勁兒著實是把同事們都嚇了一跳,但也就是這個“愣愣”的姑娘給趙師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邢蘭香回北京后還經常會收到他特意寄來的新作品。
滿足個性化需求
1976年,在料器廠的推薦下,邢蘭香進入北京工藝美術學校學習,此時她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是班裡年紀最大的學生。
重新回到學校,彌補了邢蘭香年少輟學的遺憾,但事業和家庭兩個重擔有時也讓她有點兒吃不消。邢蘭香沒有美術基礎,所以格外努力。人家畫一張,她就要求自己畫兩張甚至更多。周末她會帶著孩子去動物園寫生,常常是帶好了干糧和水,一畫就是一整天,而4歲的小兒子就會跑去拿著菜團子喂大象。數不清的汗水與淚水換來了精湛的技藝,也換來了掌聲與喝彩。
在“百工坊”,邢蘭香的工作室雖小,卻是一個讓許多人實現願望的“魔法工坊”。一位先生請她設計一份生日禮物送給懷孕的妻子﹔有懷舊的老人從外地趕來請她做一套十二生肖﹔有年輕情侶設計了定情信物的樣式拜托她制作出成品……各種個性化需求,在邢蘭香的一雙巧手下一一得到滿足,看到人們滿意而歸,邢蘭香心裡有說不出的成就感。
目前,邢蘭香的兩個兒子劉宇和劉星都在從事這個行當,然而在談及傳承的問題時,她還是顯得很無奈:“學好這門手藝需要很多年,現在的年輕人很少有人能夠堅持,而且合適的原料、專門的噴燈工具市場上也很難買到,料器廠倒閉后許多做料的配方都失傳了。”邢蘭香指著牆角堆著的料棍說,“現在這些料是夠我用的,可是將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