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和文人的信札、书翰一路猛涨,每想起去年春拍朱自清给唐弢的楷书七言诗笺,竟然推高至130万余成交,很自然就想起黄裳先生的藏札来。马上入9月,就是黄裳先生去世一周年的忌日,这一年,不时展读他当年在家里题赠与我的《旧戏新谈》、《来燕榭书札》等,同时,重翻他的《珠还集》、《榆下说书》。朱自清等人的诗笺,来燕榭当年也集藏丰富。而老先生晚年最解不开的思想疙瘩之一,就是“文革”中被抄去的古物古籍,经人把关后,没有悉数发还。
如果说周慧珺和金宇澄家里的藏帖与藏书失落是平民收藏被扫荡的例子,世家和大家收藏的下落,不妨以上海博物馆后来吸收刘靖基和李荫轩两家的收藏为例。
2010年8月22日《人民日报·收藏》版,有老上海“祥和泉币社”主人马定祥的儿子马传德发表《收藏界的神秘客——— 记收藏家李荫轩》。文章说,生于1911年的李荫轩,曾化名包申甫,人称“包先生”。他是李鸿章五弟李凤章的孙子,因家道殷富,自己也经营地产,喜欢收藏青铜器和古钱币。虽然经历解放初期的社会鼎革,但收藏热情不减,集藏历代钱币和外国币章达3万多枚,青铜重器200余件。“文革”遭遇红卫兵突然抄家,百般无奈中,赶紧打电话给上海博物馆的领导马承源,表示自愿把所有收藏捐献国家,古物装满了两卡车。1972年李荫轩病故了,没有看到社会变革。而1979年,政府表示要发还抄家古物的时候,他的妻子邱辉女士坚定地表示:“现在,我按丈夫生前的愿望,同时也是我个人的心愿,决定将这些文物全部捐献给上海博物馆。”
郑重的《海上收藏世家》也有一篇记李荫轩。说到李家的捐献,分为两个部分,金币被李荫轩所在的房管局收去又退还的,重量有13斤,是卖给博物馆的。邱辉女士后来说:“博物馆收购这批金币时和我讨价还价,他们这样做,是代表国家和博物馆的利益,我很理解,谈到最后,每斤以略高于银行的价钱进行收购,他们表示无法再让步了。这样,我就只好说:‘我一向看得起你们,这些纪念金币既然是历史文物,怎么把它当做散金来计算,就是收旧货也不能这样计算。’他们不正面回答我,只是和我打哈哈。看到他们的为难,我也就不计较,心想万贯家财都散尽了,不要再去计较纪念金币价格的高低了。”
郑重还有一大篇写刘靖基捐献古书画故事的,让人过目难忘。刘靖基解放前做实业,是纺织公司经理,解放后最早拥护公私合营,晚年是上海人大副主任、全国政协副主席和全国工商联名誉副主席。当年,他得了庞虚斋的旧藏,鼎盛时总共有古代书画藏品四千余件,在上海滩是数一数二的人物。而面对1966年夏季突如其来的抄家,被勒令站立在书画桌上的刘靖基,打着哆嗦跟博物馆联系,要求按他提前写的“捐献申请”,请求派人赶快来拉东西。后来,退还抄家文物的时候,博物馆方面给他兜了几个圈子,末了,将经过认真研究挑选的四十二件宋元明清书画精品的目录送来,刘靖基一下愣住了“这太厉害了,你们是在挖我的眼珠啊!”
刘靖基还是服软了。依照这份目录捐献,不知怎么搞的,博物馆经手者却遗漏了一双元人的画,他最后捐献出整整四十件:
宋张即之《楷书待漏院记卷》、吴琚《行书五段卷》,元赵孟頫《行书十札卷》、《摩过海图轴》、赵孟頫倪瓒《兰竹合卷》、蒙《天香深处图轴》、《渴笔山水轴》、倪瓒《六君子图轴》、《竹石霜柯图轴》,元代名人赠王季镜《舍人回维扬诗卷》、金黻《山林曳杖图轴》、冯之振《行书虹月楼卷》、朱德润《行书田园杂兴诗卷》、《浑沦图卷》,明沈周《吴中名胜图册》、《西山记游图卷》、《吴中山水卷》、张灵《织女图轴》、唐寅《行书诗卷》、《雪霁看梅图卷》、周臣《春游闲眺图卷》、谢时臣《紫霄宫霁雪图轴》、夏昶《墨竹图》、陈淳《花卉册》、金琮《行书诗卷》、姚绶《行书诗卷》、《林泉逸老图轴》、杨文骢《兰竹卷》、边景昭《花鸟轴》、陈洪绶《西园雅集图卷》、董其昌《秋兴八景图卷》,清吴历《墨竹轴》、《苦雨诗卷》、朱耷《秋山草亭图轴》、髡残《浅绛山水卷》、王翚《重江叠嶂图卷》(乾隆题“天下第一王石谷”)、恽寿平、王翚合作《山水卷》、叶欣《梅花流泉图卷》、樊圻《江干风雨图轴》、弘仁《山水卷》。
四十卷轴,件件珍品。以倪瓒的《六君子图轴》为例,这幅名作曾为清朝的安岐、周寿昌、韩泰华递藏,近代落入庞莱臣之手。
郑重说,刘靖基是常州人,平时他搞收藏的“掌眼人”王学田,也是常州人,和谢玉岑、谢稚柳是表兄弟。刘靖基和庞莱臣不一样,爱画如命,收藏从不示人,藏品未出过集子,只有王学田独自为他一件一件研究。“文革”中,王学田也被抄家,手指打断了。刘靖基后来复出,他还要再请王学田出山,王心灰意冷地说:“手指头被造反派砸断了,又是这样大的年纪了,还出去干什么?还能写什么东西?”从此闭门不出。落实抄家物资退还时,上海博物馆从王学田的手里买了七十七件元明书画,另外一百多件,全卖给文物商店了。人彻底死心了。(作者:何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