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世唐代绘画作品寥若晨星,上海博物馆收藏有一幅《高逸图》卷(见图),图前引首有宋徽宗赵佶瘦金体题签“孙位高逸图”,画幅及前后装裱绢素上并钤有徽宗时“双龙”、“御书”、“政和”、“宣和”、“睿思东阁”等内府收藏印。此图绢色赭黄,古色古香,图绘四位士大夫分坐在四块华美的地毯上,每人身旁各有一小童侍候,其后布置湖石和槐、柏、丛竹、芭蕉等,环境幽雅,故而宋徽宗认为是描绘古代高人逸士的“高逸图”,然并没有确指具体的人物姓名和故事情节。
1961年南京西善桥南朝刘宋大墓中,出土了一铺“竹林七贤与荣启期图”砖印壁画,图中八位人物分左右两边对向列坐,有些人物的坐姿和手持器物与《高逸图》中的形象十分相近。据考证,《高逸图》描绘的正是西晋时“竹林七贤”的故事,图中人物自右至左为山涛、王戎、刘伶、阮籍,已缺佚嵇康、向秀和阮咸三人,应为《竹林七贤图》残卷。
曹魏末西晋初,曹氏和司马氏争夺政权的斗争异常激烈,社会处于动荡时期,文士们不仅无法施展才华,而且时时担忧性命安危,因此崇尚老庄哲学,蔑视礼法,清静无为,用清谈玄学、饮酒弹琴、佯狂放浪等行为来排遣苦闷,成为当时的风气,竹林七贤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高逸图》以高超的画艺表现了他们的气质风度。
图右第一人为山涛,体态丰腴,袒身披襟,抱膝踞坐,神情沉稳。他在司马炎称帝时,入朝做官,官至吏部尚书,然他贞慎俭约,俸禄薪水散济亲邻,又殚精竭虑为朝廷选拔人才,后人称他“雅量恢达,度量宏远”,形容他“如璞玉浑金”,内含清贞的气量。
第二人王戎,踝足趺坐,右手执如意。王戎长于清谈,喜欢拿铁如意作舞,此时正凝神静观,若有所思。王戎在西晋时官至尚书令高位,同时他热衷于经商,那沉思的表情似乎在算计如何理财吧。
第三人刘伶,容貌丑陋,满颐髭须,以饮酒出名。他主张无为而治,被朝廷视为无能而罢官。于是他纵酒放诞,常乘鹿车,携一酒壶,使人拿着锄头随后,意指醉死便就地埋葬。他曾写过一篇《酒德颂》,谓喝酒“无思无虑,其乐陶陶”。图中的刘伶双手捧杯,并回头作欲吐之状,侍者捧唾壶,跪地相接,活脱脱画出他一副嗜酒如命的样子。
第四人阮籍,其诗才与嵇康齐名,他博览群籍,尤好老庄,嗜酒能啸,喜弹琴,作《咏怀诗》八十二首,为世所重。他容貌瑰杰,风度洒脱,此时正手执麈尾,面露微笑,神情悠然。麈是一种比鹿稍大的动物,是带领鹿群的领头者,故而麈尾不仅有拂尘清暑的作用,而且含有“领袖群伦”的意义。这一细节的刻画突出了阮籍在七贤中的领袖地位。
此图的作者孙位,一名遇,会稽人。唐末广明初年,他随僖宗李儇避乱四川。他画艺精诣,入蜀后俨然为蜀中画坛首领。他善画人物、龙水、松石、墨竹,兼长天王鬼神。此图为孙位传世唯一画迹,其人物画法继承东晋顾恺之的传统,人物躯干伟岸,神态各异,尤重眼神的刻画。顾恺之“传神阿堵”之妙,于此可证。面部、手足的勾线细劲柔和,如顾恺之紧劲连绵的高古游丝描,衣褶的线条圆劲流畅,又有转折刚健的笔致,吸收了南朝梁张僧繇“骨气奇伟”的笔法,形成刚柔相济、调畅自如的个性风格。该作设色浓丽雅洁,尤其运用色调的浓淡变化表现薄纱透体的质感十分出色。画家以娴熟的技巧传写出人物的不同形貌特征,细腻地刻画出各自的精神气质,传达出竹林七贤所反映的魏晋文士旷达、洒脱、放浪、傲慢的风度。缀景湖石、杂树、芭蕉等,皴染已趋完密,实开五代画法之先河。
竹林七贤是魏晋之际玄学文化的代表人物,他们的诗文既有崇尚老庄、清逸脱俗的思想,同时也有愤世嫉俗、直抒胸臆的情感。竹林七贤的题材自东晋南北朝直至唐代以来,屡屡被一些名画家所表现,正是对正始时期玄学文化的一种历史再现。唐孙位《高逸图》是记载这一历史文化遗迹的形象图画,同时在绘画技艺上的承继和发展,也让它成为了一件在绘画史上具有典范意义的作品。
(本文配图由上海博物馆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