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常有人會問,當代誰的字最好、最有價值?誰的畫最好、最有價值?對於這樣的問題,我基本的回答是:不談當代。理由其實既復雜也簡單:如果基本的概念和標准沒有搞清楚,當然無法回答和評價。另外,當代即便是一些很有影響力的名家乃至大家,有些連基本的筆法都不對,所以也無法評價和深談,深談下去,會很尷尬。如相對於晚清而言,民國書法是偏低的,但相對於現在來說,民國書法又是很高的。比較的參照系不同,結論自然不同。
時常會碰到關於同一個藝術家的評價,會出現兩種截然相反的結論。表面看似乎是觀點不同問題,但仔細一看,又絕非是觀點不同這麼簡單。為什麼會導致觀點不同?因為審美判斷各異,但實際應是審美的高低各異。為什麼會有審美高低之分?因為對於概念與標准的判斷有高低之分,換句話說,就是沒有搞清楚要討論和評價的究竟是什麼,是在什麼層面上評價。
比如單就藝術門類而言,各種藝術雖然相通,但界限卻十分嚴格,各自評價標准完全不同,而且十分嚴格乃至苛刻,絕不可用甲的標准去評判乙,也不可甲乙並列評判。比如很多人評價某文學大家或著名學者的書法時,通常會將其文學或學術上的名氣或影響力施加於其書法之上,這樣的評價,當然不是客觀嚴肅的評價。即便是僅就書法而言,善篆者未必善隸,善隸者未必善篆,善篆隸者未必善草。
現在學界盛行比較性研究,把甲拿來和乙進行比較性研究。比較研究當然是有價值的,但前提是必須搞清楚各自的概念與標准。比較的前提一定是同類項比較而非籠統比較,如果概念與邊界沒有搞清楚,則所謂的比較是徒勞。我們研究藝術,現在缺少一種原思維,缺少基礎功夫。什麼是基礎功夫?就是把基本的概念搞清楚,很多人以為基本的概念實在太簡單了,不過是小兒科的事。殊不知,基本的概念沒有搞清楚,就去做所謂的研究與分析,肯定是瞎說。
我們經常會碰到這樣的討論:盲目比較張大千、齊白石、黃賓虹、徐悲鴻、林風眠、吳冠中的水平高低問題。這樣的討論有用,也無用。在同一個評價體系內,可以言高低,但在不同評價體系內,無法言高低,沒有可比性。因為把中國畫拿來和西畫並列討論,是完全不可取的。二者雖有互相借鑒與相通之處,但表現手法和評判標准完全不同。
標准問題,實際早就有人意識到了,所以這麼多年來一直有人在呼吁,提出要重建藝術評價標准問題。之所以提出要重建標准,是因為認為沒有標准。但果真沒有標准嗎?當然不是。標准實際早就有,在古人的書論畫論中,早已談得十分清楚,而且歷代人多有評定,只是很多人未注意到而已。這是不讀書或讀書不求甚解造成的。讀書不求甚解,不如不讀。讀了亂理解亂發揮,等於急病亂投醫,害莫大焉。
中國學術界和藝術界有一種十分浮躁的風氣,動輒喜歡提出“重建”“重構”字樣,動輒喜歡夸夸其談,卻不做實際工作,不下笨功夫。果真需要重構嗎?前人的東西你搞清楚了嗎?重構的前提是,必須要把古人的概念與標准吃透。比如書法裡的筆法創新問題。這個問題,古代書論家說得相當詳細,但很不容易理解。不搞清楚筆法問題,如何談創造?不讀古人書,不讀原典書,不做基本功,基本問題都沒有搞清楚,卻喜歡高談闊論,實際相當於喊口號。
(作者為藝術批評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