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鈞武書楚簡作品
集字成書,流傳已久,集句成冊,早有先師。當前,歷代碑帖和先秦古文字集句的各種版本面世甚豐,這些集字的臨本,對於傳承中國書法遺產,促進書法事業的不斷發展,都起到了立竿見影的作用。朽人不才,在古稀之年,充數於集字的行列,對戰國時期六國古文之一的楚系文字也做了一次“集句成冊”的嘗試。
“古來新學問起,大都由於新發見。”這是國學大師王國維先生早在1925年時講的一句名言,在中華民族日益奮起的今天,當戰國楚墓簡牘帛書文字大量發掘出土的時日,重溫此語,尤顯大師見解之深刻。歷史上記載的《孔府壁中書》、《汲塚竹書》聞而未見的古文字,在今日長沙子彈庫《楚帛書》中﹔在包山、郭店、望山、九店等14處楚墓出土的竹簡中﹔在上海博物館和清華大學所收藏的《楚竹書》中,我們都看到了。出土簡文數目之巨,學術內涵之豐,跨越時空之長,所涉典籍之多,提供版本之早,都是其他先秦古文字難以相比的稀世之寶。戰國《楚竹書》是迄今為止早期毛筆書寫的墨跡,它的發現、保護、整理和研究,具有多學科、多領域的重大價值和文化學術意義。這又一次驗証了王國維先生所說的:“中國紙上之學問賴於地下之學問者,固不自今日始矣。”是否可以說,“發現”是書法藝術發展的硬道理,隻有發掘遠古地下之“舊”,才有后世紙上之“新”,這當然不是唯一的,但卻是必然的。近代所發掘的青銅器銘文、古璽印文、甲骨文、貨幣文、陶文、磚文,以及一片魏晉殘紙,一頁唐人寫經,都為中國書法藝術注入了新鮮血液。那麼公元200多年以前生活在長江流域廣袤土地上的楚國先民,大量使用毛筆記事、傳抄在竹簡、繒帛上的文字和典籍,不正是最重要的書法遺產、最具活力的書法資源嗎?觀原簡,每篇都是一件極為精致的“蠅頭”手札﹔品圖錄,每簡更是一幅筆墨別致的書法佳作。所以把迄今已發現的“楚簡帛書法”稱之為毛筆書寫的“開源時期”當不為過吧。然而,對於這一優秀的文化遺產,因斷代久遠,時人多以其字難識,資料難查而少有問津。如何讓古文字學專家們考釋出來的楚文字盡快與書法藝術接軌,如何使廣大書法愛好者以最便捷的方式與楚簡書法結緣,我想到了“集字”。
《戰國楚系文字集句錄》共集詩、聯、句246例:其中楹聯60首(包括四至八言聯各12例),集唐至清古詩92首(包括五言詩53例﹔六言詩9例﹔七言詩30例),格言94則(包括原簡旬錄50例,先秦諸子格言44例)。全書共集錄楚文5000余字(包含重復文字),附錄臨習之作30余幅,供廣大讀者參考。
集字內容的取舍不僅取決於所錄內容的意境高更取決於所錄內容和所集文字的有無。一幅楹聯、一首古詩、一則格言,都應在所集文字中找到出處,這是集字者必須遵循的基本規則,集楚文字成句,當然就得字字都要姓“楚”了。近年來,楚地簡帛文字的挖掘、整理、研究、出版等工作,成果是豐碩的,但2000多年前的古文字字例有限,通假字、未分化之字多有雜亂,加上竹簡、繒帛在漫長的歲月中受損,漫漶嚴重,尚有很多字未能考釋出來,故此,一些膾炙人口的詩句、格言,因一字無著而被舍棄,為之遺憾。
在諸多楚系簡帛文字中,就書寫風格而言,可謂千姿百態,流派紛呈。武漢大學歷史學院羅運環教授在《楚簡字體分類研究》一文中,作了較為詳細的論述,拜讀之后,受益頗深。概而言之,楚簡書法有的端庄典雅、平正朴實,類似楷書之狀﹔有的粗獷奔放、浪漫飄逸,始現行草之貌﹔有的渾厚凝重、雄健挺拔,初顯隸變之態﹔有的率意洒脫、跌宕別致,獨具裝飾之美。這些風格各異的字形,若用於一首集例中,呈現在一個畫面上,將是雜亂無章,美感無存的。所以對少數風格不同的例字,我在書中採用了轉換摹寫的手法。這將隻能留下不盡人意之憾了。
集字應該說並不是書法創作意義上的直接表現,但它卻是書法創作之前學習某種書體,掌握某一書風最直接、最簡便、最能收到事半功倍效果的方法。就集字本身而言,它要有從文字資料的積累,到對該文字的識讀,通假字、異體字的掌握﹔從集句內容的選擇和理解,到例字的重組與搭配﹔從書風轉換的摹寫,到幅式謀篇的處理。這始終都是筆者學習楚文字的過程,也是對楚簡帛書法藝術再創作的嘗試過程。楚系簡帛文字不僅保存了西周金文之源,還引申了傳世各種書體的流變,是學書者挖掘傳統、借鑒傳統的最佳范本。從用筆、寫意上看,它早已開啟和具備了傳世諸多書家所總結的用筆之法。無論是擅長何種書體的書家,都可以在楚簡書風中覓到可為借鑒的內涵。正如美學理論家劉綱紀先生在拙書序言中所說:“一個書家如果對簡帛書法的用筆結構之美完全不能欣賞與理解的話,恐怕也很難欣賞與理解后世各種書體的用筆結構之美,創作出成功的作品來。相反,如果他能充分欣賞理解簡帛書法的用筆與結構之美,那也就能充分深入地理解后世各種書體的用筆與結構之美,進而在創作中做到揮洒如意,左右逢源。”
拙編幸已面世,理應有所愉悅,然而,讓我感到更多的是茫然與恐惶:一個對古文字僅是管窺蠡測之人,墜入了楚簡書風的誘惑,竟然做起了這種古文字的收錄工作,而這一做便是不分寒暑晝夜地跋涉在鮮為人知的楚文字中,豈不是有點數米而炊的荒唐嗎?曾有好友贈言:“你搞的門道太冷,太偏僻,搞得再好,也隻能是曲高和寡。”細思其語,不能視其為是一盆淋頭的冷水,倒像是一位忠告者的良言。我雖遠不以所務之事能稱其為“曲高”而自詡,倒是惟恐貽笑大方而心存忐忑。到底是什麼支撐著我終成其稿呢?堅持的信念既是對楚簡書風的“酷愛”,更是一個伏櫪老驥的暮年拼搏。
劉綱紀先生在《略談郭店楚簡的書法藝術》一文中說:“隻寫甲骨文和金文,而丟棄了在歷史上曾佔有地位的簡書,這無疑是我國豐富的書法遺產的一大損失。”老先生的話不僅是對楚簡書法藝術歷史價值的高度肯定,更是對我們學習楚簡書法者的鼓勵與鞭策。(熊鈞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