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熟了 (油畫) 150×150厘米 晨曉
望岳 (書法) 2008年 朱乃正
本報記者 朱永安
人物名片
朱乃正,1935年生於浙江海鹽,1953年考入中央美術學院專攻油畫。學生時代被錯劃成右派,1959年畢業后分配到青海工作直至1980年調回中央美院。歷任青海省美術家協會副主席,中央美術學院教授、副院長等。現任中國美術家協會油畫藝術委員會主任、中央美術學院學術委員會主任等。
今天藝術市場中,不僅國畫、書法,就是油畫也開始以平尺論價,這些已經十分扭曲。而有的人為追求展覽的“震撼力”和“氣勢”去畫大畫,同樣是誤區。雖然美術館的展廳很大,但小畫如果有意思,照樣吸引人。大畫挂在那兒,人家一晃而過,有什麼用?
2012年12月14日一早醒來,北京城已被厚厚的白雪覆蓋。過完77歲生日不久的朱乃正從門頭溝九龍山工作室前往位於望京的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為第二天開展的“黑白東西——朱乃正藝術思行研究展”做最后的准備。雖然天寒路滑,紛飛的白雪與將辦的展覽卻頗為切題。
不同時期創作的書法和水墨畫,早年的素描和臨摹,表現雪景、霧色等景致的黑白油畫在展廳中一一陳列。“黑白”喻示中國書法和水墨背后的文化與哲學﹔“東西”則指油畫家朱乃正面對水墨與油彩,在東西方文化之間的探索。策展人曹星原希望此次研究展,能夠提供一個反思中國油畫乃至中國藝術發展的獨特個案。
黑與白,東與西——黑白的一些“小東西”。朱乃正如是說。
大畫不是不能畫 但小畫照樣吸引人
多年沒有舉辦個展的朱乃正笑言,舉辦這次展覽,是讓朋友們知道“我還在”以及“我在干什麼”。朱乃正說,雖然展出的作品都是自己的“小東西”和“小玩意”,但並不意味著創作時不認真。
朱乃正對於“小”恰恰有著與眾不同的認真,這從他幾次舉辦的個展中可以見出端倪:1995年,“朱乃正60小書畫展”在中國美術館舉辦,展覽取題便不諱言“小”﹔2002年的“回望昆侖——朱乃正西部油畫寫生筆跡”專題畫展同樣是小幅寫生﹔此次展覽中,朱乃正名作背后這些黑白的“小東西”又被整理出來,公之於眾。
朱乃正在回憶吳作人、王式廓兩位老師時曾說,“不論在課堂或下鄉,他們都帶著一個小小的畫箱,和我們一起作畫。看到他們在一塊巴掌大小的畫面上,將對象奇妙而迅速地‘活現’時,真令人激動欽羨。於是自己也設法做了一個小小的畫箱,開始做小幅油畫。此后,小畫箱一直伴隨著我走出校園遠驅青海高原……”作為老師,朱乃正也常教育自己的學生不要輕視“小東西”。他對學生說:“這種小東西雖然小,但可以把你的感受、你語言上的探索盡量地發揮。”
繪畫本來無論大小,畫幅尺寸、創作材料、藝術形式等都要與自己的藝術追求和情感表達結合。朱乃正說:“大畫不是不能畫,中西方繪畫發展中都有壁畫,這種大畫就是根據建筑或特定場合的需求而產生的。傳統的中國畫很少有太大的作品。過去中國文人覺得書畫是用來把玩的,即便長卷也是一點點打開看的,講究細致入微地品讀其中的韻味。”
他認為,今天藝術市場中,不僅國畫、書法,就是油畫也開始以平尺論價,這些已經十分扭曲。而有的人為追求展覽的“震撼力”和“氣勢”去畫大畫,同樣是誤區。“雖然美術館的展廳很大,但小畫如果有意思,照樣吸引人。大畫挂在那兒,人家一晃而過,有什麼用?”
力主美院書法教育 卻推掉了書協副主席
有著60年油畫學習和創作經歷的朱乃正,畫油畫的同時卻堅守著中國文化的底線——用毛筆寫字。對於中國油畫面臨的境遇,朱乃正十分自信:“我是中國人,畫的當然是中國的油畫。”自幼臨池習字的他,不僅把書法作為生活的必需,就是在身處逆境時,也沒有放棄練習書法。如今回憶往事,朱乃正說:“當時自己沒有資格寫大字報,但是可以抄大字報,抄的時候就可以練字。”
1987年,時任中央美術學院副院長的朱乃正,在向上級領導呈送的關於在美術學院開展書法教育的報告中說:“書法藝術是中華民族歷史上最重要的文化現象之一,是最有代表性的東方藝術,是民族精神最基本的藝術表現形式。通過書法教育,可以使學生增強民族自尊與自信,可以把這種民族文化積澱而成的氣質化為藝術創造的精神力量。”
他在教學中也對學生說:“隻有將書法作為終生不可缺少的一件事情,你才能成為一個中國的畫家,而不是一出手就是‘洋’。”他的學生洪凌回憶,上世紀90年代,大家都希望能夠在繪畫中創新,改變原有的格局,所以畫起來往往比較放肆。“那時候朱先生就跟我講,要‘草而不亂’,這句他從書法中得來的體會,讓我不斷回味。”洪凌說。
如今很多畫國畫的卻不懂題跋,畫油畫的普遍不會寫書法。學油畫的朱乃正從小拿毛筆而且積年不輟,如今對書法的理解滿含摯愛的朴素。“上世紀80年代,中國書協的領導朱丹要退居二線的時候,想讓我到書協做駐會副主席,給上級的報告都已經准備好了。我問美院領導:‘是不是不要我啦?’美院黨委書記對我說:‘挂個名可以,但是不能去。’這個事我推了好幾次。”朱乃正說,“我從小就拿毛筆寫字,如此而已,積累那麼多東西,也無意成為書法家,爭這個名,掙這個錢。”
多方面的因素 把人捏成這麼一個“東西”
17年前,朱乃正展出“60小書畫展”的時候,老友鐘涵感慨道:“評說朱乃正的藝事有一種難處,難就難在他才氣縱橫,變化的態勢不好把握。”油畫家張祖英說,朱乃正的確畫如其人,“他的寬厚大度、坦率豁達和作品的魅力是一致的。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了解朱乃正的經歷,是理解他藝術成就的鑰匙。”
朱乃正出生在南京,童年在戰亂中隨家人遷徙上海。1949年新中國成立,14歲的他來到北京。在北京業余藝術學校美術班學習后,與同學盧沉、妥木斯、英若識等一起考入中央美術學院。學生時期被劃為右派的朱乃正畢業后被分配至青海工作,再回到北京已是21年以后。
1963年,“遠謫”青海高原的朱乃正完成了油畫《金色的季節》,以極低的視角表現了兩個藏族婦女揚青稞的場景,畫面留下了背景中廣闊無垠的天空,充滿壯美與詩意的氣息,令人耳目一新。彼時,朱乃正不滿28歲。“文革”期間,《金色的季節》被劃為“黑畫”失去下落,后因被當做防震棚板使用幸得保存,並於1981年入藏中國美術館。此后他又創作了《新曼巴》、《國魂——屈原頌》、《青海長雲》等為美術界高度認可的作品。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江南文化的靈秀與積澱,北京學院的嚴謹與精致,西北高原的曠遠天地……朱乃正毛筆書寫的傳統學養、素描與油畫的專業能力以及豪邁浪漫的藝術風格與這些經歷密切相關。
朱乃正說,自己屬於比較感性的人,多少年就是寫字、畫畫、讀書、喝酒……對於自己的過往人生,除了對老師和青海故地的感念,他更喜歡用蘇東坡的《赤壁賦》來解釋:“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面對幾十年來留下的作品,他仍稱“就是一些東西”,“我不把我的作品當做大作,不把自己鎖定在一出手就是名作,是多方面的因素最后把你捏成這麼一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