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實習記者 馮智軍 記者 李百靈
城雕這30年來在全國到處開花,但是我們看到各種各樣的丑陋雕塑,已經讓老百姓忍無可忍。這次評選代表著網民的一種意見,表明了一種態度——對丑陋雕塑的憤怒,對中國城市文化的期望。
城市雕塑,由誰來雕?為誰而雕?雕來何用?為什麼動輒耗資數百萬、上千萬的城市雕塑,往往是花了錢、費了力、佔了地,公眾卻不滿意?本來很簡單的問題,現在卻越來越讓人看不清,更看不懂。
2012年末,由搜狐文化、搜狐藝術主辦的“2012年首屆全國十大丑陋雕塑”評選,引發網友、藝術家以及媒體對城市雕塑的熱議。一次網絡評選事件,讓各地爭相上馬的城市雕塑接受一次“吐槽”,帶給業界的不應是“未中槍”的僥幸或者茶余飯后的談資。
熱議:網民眼中的“最丑”
2012年12月19日,歷時3個多月的“全國十大丑陋雕塑評選”揭曉,總投票數498萬多張,在59件候選城市雕塑中,最終根據網友投票數評出了“2012年首屆全國十大丑陋雕塑”。此次活動與以往評選最大的不同是專家評委不參與任何的實際評選。據活動評委、中國藝術研究院建筑藝術研究所副所長王明賢透露:“這次評選,實際上評委會也有很大的爭議,主要是對評選方法的爭論,后來我們同意專家、雕塑家、藝術家、理論家不參加評選,因為這是網民的評選,所以我們尊重網民的意見。”
在最終評出的10件作品中,票數由高到低依次是湖北武漢“生命”雕塑、重慶“記憶山城”吊腳樓雕塑、雲南昆明“靈魂出竅”雕塑、雲南昆明大觀園“裸女”雕塑、北京望京新地標、重慶永川章子怡雕塑、廣西桂林“扶老”雕塑、鄭州中原福塔前小豬石雕、西北大學圖書館前雕塑、江西贛州“十龍聚龜”雕塑。
在藝術家包泡看來,小豬石雕、“扶老”雕塑不僅“完全非專業”,而且“絕對艷俗,艷俗得非常丑陋”。而北京望京新地標和江西贛州“十龍聚龜”雕塑都是屬於中國傳統符號的再運用,但“老百姓不喜歡,沒有新意,也說明廣大網民對雕塑發展有他們的訴求。雖然他們對現代藝術不太了解,但是你不進步,老百姓也不要,所以這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包泡說。
全國城雕建設委員會秘書長段喜臣表示:“城市雕塑就是寓教育於審美之中,引起爭議和爭論,本身就對提高公眾審美水平與文化進步有著積極意義。今后的評選,如果集中在對城市環境影響比較大的雕塑,而不是比較偏遠的小角落裡的雕塑,可能對我們的工作會有更好的啟發意義與實際意義。”
覺醒:爭議背后的公民意識
近年來,中國城市公共雕塑飽受爭議,河南鄭州20多米高的宋慶齡像被批為“被綁架的黃河母親”,烏魯木齊市的花堆雕塑《飛天》建成12天后被悄然拆除,湖北襄陽以金庸小說中“襄陽大戰”為題材的《射雕情緣》雕像一經公布便引發民眾的抵制……
王明賢分析說:“中國十大丑陋雕塑評選,是中國當代城市史上非常重要的事件,它說明了社會公眾對城市文化的關注,也說明了中國大眾審美意識的覺醒。城雕這30年來在全國到處開花,但是我們看到各種各樣的丑陋雕塑,已經讓老百姓忍無可忍。這次評選代表著網民的一種意見,表明了一種態度——對丑陋雕塑的憤怒,對中國城市文化的期望。”
全國城雕藝委會評審組組長景育民認為,此次評選顯示,公眾開始關注我們的生活、生活的品質、生活的文化意義與文化性。在上世紀70年代,聯合國曾經提出重申環境與人的權利的關系。納稅人有權利關注我們的生活,城市雕塑屬於公共藝術,公共藝術本身就服務於公眾,它與公眾的生活有著緊密的關系。公眾怎麼去看待它,也體現了后現代文化中公民社會的意識。
錯位:專業視角與公眾趣味
在這次評選中,有一個很有意味的現象,十大丑陋雕塑中排名最高的兩件分別是著名雕塑家傅中望的《生命》和郭選昌曾榮獲“全國優秀城市雕塑年度大獎”的《記憶山城》吊腳樓雕塑。據了解,在被公眾批評為丑陋的同時,大多數專業人士對這兩件作品卻是認可和肯定的。
景育民以傅中望的作品為例談到了實驗性雕塑與公共藝術之間的差異:“公眾對城市雕塑開始關注,從公眾的視野去評價,無可厚非,但是作為城市雕塑,有著自身規律。傅中望是個很出眾的公共藝術家,而且在中國當代藝術史上佔有很重要的位置。他的這個作品代表著一種學術上的追求,但是大眾審美與他這種創造性、實驗性作品產生了審美錯位。”
讓人哭笑不得的是,傅中望《生命》雕塑上重達數十斤的不鏽鋼“鳥蛋”還曾被人偷走過,導致雕塑殘缺不全。景育民認為,傅中望的作品是一種小眾化、探索性的藝術,但是放置到公共空間就需要有大眾化、普世性的屬性。藝術審美不能達成共識,是其作品被評為“最丑”的主要原因。
“最丑的兩個雕塑,其實具有非常現代的雕塑語言,根本不算丑陋。”包泡認為,這樣的雕塑被網民評為最丑,關乎當代文化社會的嚴肅問題。“如果雕塑家、理論家隻關注‘純雕塑’的發展,和老百姓的生活不發生關系,就會與現代文化的發展脫節。”
元典美術館館長梁克剛分析說:“民眾的審美趣味和專業的審美趣味之間還是有鴻溝的,老百姓對於抽象的、觀念的東西幾乎是不接受的,他們還停留在300年前西方古典主義的寫實體系當中。西北大學現代學院的‘女媧’和‘雅典娜’雕塑把頭像換為兩位女校董的臉,網民反而沒有把它評為最丑陋的。專業人士不應該拒絕群眾的審美趣味,我們不能簡單說你不懂、不理解,因為這不是一個好的公共服務或者知識分子的態度。”
博弈:藝術創作與長官意志
除了藝術探索上的追求未必與公眾合拍,更讓雕塑家苦惱的是“長官意志”。景育民對於公共藝術有著多年的研究與從業經驗,他把影響城市雕塑發展的因素歸結為三個方面:一是領導的水平、視野與包容度﹔二是藝術家的創作水平、經驗與職業操守﹔第三是場所、環境、資金、時間等客觀條件。
某位雕塑家直言:“什麼時候這些具有決定權的官員的認識水平能上一個台階,城市雕塑才可能有進步。”“作為藝術家你有再好的作品,你有再多的想法,如果不被他採納,那也是白做。”而另一位雕塑家更是玩笑式地談起一段經歷,做城市雕塑時“被甲方折磨得不得了,真的用權力意志,一句話立馬把你閹割了”,從而被迫在做投標方案時投三個方案,一個方案是主打的,另兩個方案故意做的比較差,而且在主打方案裡還不能做得太標准,故意留一些漏洞陷阱讓領導提意見。
和如今雕塑家無奈的處心積慮相比,老雕塑家潘鶴當年創作《開荒牛》的經歷值得欽羨。被譽為“倡導城市雕塑第一人”的潘鶴,在創作深圳著名的《開荒牛》雕塑時,先后否定了深圳市委提出的大鵬展翅、蓮花池、石獅等幾項提議,而是通過溝通選定了孺子牛的題材,並得到了時任深圳市委書記梁湘的響應,這才有了成為深圳精神乃至改革開放精神象征的《開荒牛》。
呼吁:城雕建設應有基本法規
在城市發展過程中,城市雕塑也在不斷進步,從早期前蘇聯的樣式,到現在的多元化形態,確實出現了比較可喜的局面。而隨著公眾審美意識與權利意識的增強,城雕建設的機制不健全、監控不到位、藝術創新與大眾審美的矛盾、文化產業化與文化創造之間的關系等一系列問題也越來越多地被暴露出來。
雕塑家吳少湘早在1986年就發表了《雕塑——比中國畫還要危機的現狀》一文,提出拙劣的雕塑將永久地破壞整個環境,而相當一批這類雕塑正在全國大肆興建。26年過去了,吳少湘看到:“今天問題還在,有些問題具體化了,有些問題更嚴重了,關鍵就是一個體制的問題。還有更嚴重的問題是,有一部分雕塑家的自律性、責任心、榮譽感都慢慢消失了,把雕塑當做一個賺錢的手段。公共藝術與別的藝術不同,不能因為一部分人的愛好與決定來影響整個民族的文化氣氛,強迫大多數人來接受某些人的觀念和愛好。”
對於“十大丑陋雕塑”的網絡評選,段喜臣坦言,現在國內城雕的建設體系不夠完整,很多雕塑都是直接從室內轉過來的,對於城市雕塑本身的科學發展、理論、實踐、創作還處在形成之中,作為經濟生活與城市建設中的一個組成部分,要放在大環境裡來研究其成長性。“1993年,建設部和文化部出台了一個管理辦法,當時規定重大投資、重要題材、重要地段的雕塑,應該進行比較嚴格的評審制度。但這項制度隨著投資主體多元化的開放以后,並沒有嚴格地實施下去。因為城市雕塑本身偶然性、臨時性很強,就導致沒有相關的機構和法律法規來進行約束,所以目前最有待改進的是機構建設和法律法規的建設。”段喜臣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