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验新视觉

近年在中国画的理论和实践中，一种意在建立中国画现代形态的呼声渐渐高起，出现这样的要求不单是理论界的观照，还是相当一批画家在创作上表达出的艺术倾向。无论是彰显现代人文精神而强调的“水墨本色”，还是表达都市文明而力倡兼容并蓄的“水墨延伸”，都在视觉观念和表现手法上尝试着传统与现代、古法与西法之间的联结与融通，传统的语言范式和由之传达的内在精神也随之发生明显的变化。在这样的前提下，当代中国画家各自的艺术思考也因而呈现出自身独特的面貌。

同多数接受学院专业教育的中国画家一样，刘玉泉的花鸟艺术中兼有中西两个造型传统的生长因子。西方古典的视觉方式和造型体系是建立在写生基础上、以模仿空间中物体的光影视幻效果为前提，如镜涵影般地表达物象在时空中的“幻像”。中国画传统的观察方式和表现体系，注重的是观察对象的习性规律和取意传神，通过经典笔法样式的临习，使自然生命的习性规律由笔墨韵致而达到的诗意化表现。这两个艺术传统看起来是貌合神离，但二者却有着一个可供沟通的共同途径，那就是取法自然。中国画主张“师造化”，花鸟画在古人即称作“写生”，它的意思是指写花鸟之生意，这和西画的“写生”虽不完全在同一意义上，但它无疑又是中西艺术之间相互理解的前提。现代的画家有这样的机遇，可说是时代的惠予，得其惠予的刘玉泉，以他的理解力在花鸟世界中催生和培植着这新生的灵苗。

刘玉泉的花鸟画布局饱满充实，构图富于变化，空间层次丰富，这显然是由观察中得来、从写生中所获益的。他画荷塘可以是铺天盖地，全纸无一空白；画幽林可以截取交织错落的树干，笔下少见枝叶；画满枝的红果又以蓁莽杂荆为背景，满目山野气象。这样的作品更像是西画结构画面的方式，少见传统的花鸟画的布局程式，或是山林园蔬的一边一角，或是池花苑柳的铺天印象，所有的表现和变化仍带着写生的鲜活气息。这一特点贯穿在他前期和近期的作品中，可以看出观察自然和对景写生在刘玉泉画中的分量，自然造物的变幻和蓬勃引出的是画面的生趣与新奇。

刘玉泉师自然、重写生，并不偏废师古法和学传统。枝干藤叶的穿插，栖鸟鸣禽的画法，画面虚实的安排，这些传统花鸟画的样式和技法同样是他反复读写临习的内容。比如画中所见的八哥，在姿态和画法上就能看到八大山人的影子，并把临写八大山人的笔法转用于别的鸟雀上。我以为他是在把临习古人的经典样式和笔法看作是一种新变的资源，临写的过程是在体会写意花鸟画的人文精神，感受古代大师的笔法，锤炼自己的笔墨语言。这样的临习，使画家获益良多，他也由此找到了融会两个传统表现形态的基点。

通过写生，画家体会到的是花卉生禽的生命形态；通过研习古法，画家对纸笔墨色的表现力有了更加透彻地理解。活用古法，兼用西法来传达自然生机是刘玉泉近年花鸟画创作的主调。留心他的画画，常会有出人意料的东西在跳动，如用没骨法来画枯枝和老藤，有老干新发的效果；用破墨法来画丛丛簇簇的花叶，给人以葱浓葳蕤的生机；用浓淡笔墨染出叶脉纹理的墨荷，则更收到荷塘雨露的意态。这其中既见古法，又用西法，光影与向背、写生与意象在画中不仅各有呈现，而且相得益彰，毫不生硬。他所具备的协调古法和西法的能力，是通过研习古人与今人而获得的真切感受，在用墨和用色、勾勒和笔染的韵味之中，见到的是画家对绘画工具材料性能的谙熟和悉心体会，这样的研习必然会成为融通和新变的条件。

刘玉泉能跳出传统的花鸟画程式，由广益多师、兼容中西而寻求花鸟画的现代表现形态，这既是他的艺术目标，也是他近年作品中的追求。他的画，有两点是十分引入注目的：其一是表现物象、构成画面的空间意识。比如画高树鹭鸶，用的是渐高渐远的构图，只取层林的树冠，由实到虚，层层过渡，最后淡出画外，三两成群的鹭鸶亦按空间透视关系安排在前景、中景和远景上。布局充实饱满，树冠纷披错置，有如群山起伏，给出的是森林连绵的意象。似这样明显的透视空间在中国传统的花鸟画中是很少采用的，它的空间形态显然是吸收了西画的视觉表现方式。这种空间意识在花草叶簇的具体描绘中也时时表露出来，他喜欢写茂盛的花卉藤萝，花影扶疏和枝叶纷披的感觉多是用颜色或浓淡墨染出，其阴阳向背、疏密聚散都在细润华滋的笔法中区分出前后形态，空间感就在笔与笔的叠压关系间得以呈现，山花野卉的自然意态和精心结构的画面空间相得益彰，渲染和强化了他花鸟画特有的空间表现形式。其二是用现代的设计理念来组合传统的视觉语言，使笔墨语言处于一种新的组合关系中。如他画满池的荷花，用浓淡墨破开染出大片的荷叶，见笔而不见线；而成组成组的荷花和弯折的莲茎则全用细笔双勾，外加小点装饰。由线组成的灰色与大块的墨荷相互衬托，画面不仅对比强烈，而且极富装饰意味。墨与线的对比和装饰意味在他不同题材的作品中也多见运用，笔与墨组成的秩序感提供了又一种视觉体验，它既是传统观赏方式的延伸，又呈现出鲜明的时代气息。

客观地说，刘玉泉在花鸟画上所作的探索还只是阶段性的，在他的探索过程中所遇到的问题也是当代中国画家所普遍遇到的问题，如何看待传统?如何吸收西法?如何建立中国画的现代形态等等问题还需要在实践和理论上作出进一步的思考，每个人无疑有自身的条件，也有其理解的前提，刘玉泉是在自己的基点上给出的答案。他在作品中提供给人的视觉体验是新颖的、有现代气息的，相信他的花鸟画也会给其他的探索者提供某种有益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