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千年古墓带来的遐想
自2006年12月开始经过长达19个月的抢救性发掘,位于蚌埠市区淮河以北3公里处、淮上区小蚌埠镇双墩村内的双墩1号墓的发掘工作已基本完成。这座距今2000多年的春秋墓葬,已经确定墓主人就是春秋时期钟离国的国君——柏。虽然这只是一个小国国君的墓葬,但是它的圆形墓坑、奇异的墓底布局、五色混合土和放射线、土丘、土偶等遗迹现象,却是考古史上从来没发现过的。
自2006年12月开始经过长达19个月的抢救性发掘,位于蚌埠市区淮河以北3公里处、淮上区小蚌埠镇双墩村内的双墩1号墓的发掘工作已基本完成。这座距今2000多年的春秋墓葬,已经确定墓主人就是春秋时期钟离国的国君——柏。虽然这只是一个小国国君的墓葬,但是它的圆形墓坑、奇异的墓底布局、五色混合土和放射线、土丘、土偶等遗迹现象,却是考古史上从来没发现过的。
为了这座新挖掘出来的双墩1号墓,蚌埠市政府特意拨款,修缮了去往双墩村的道路,这条崭新的水泥路一直通到墓葬遗址区。据悉市政府打算将此墓原址保护,同时结合附近的双墩新石器时代遗址,将这里打造成淮河流域重要的文化遗产旅游区。不过双墩村的村民们对这个古墓似乎并不太以为然,因为自他们在这生活以来,两座土墩就一直矗立着,与他们息息相伴。唯一变化,就是从墓葬挖掘工作开始那天起,每天都有各类人慕名而来。
是墓非墓
“没有办法,必须用水泥封护表面,否则非常容易塌方。你看,这6个抽水泵得24小时不间断抽水,一旦停下来,用不了一小时,墓坑里就能蓄上近3米深的水。你看那一圈白线就是水位线。”安徽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研究员阚绪杭是这次挖掘工作的领队,他一边告诉我,一边去检查水泵抽水情况,“当年这里应该地势较高,不然墓主是不会把墓址选在这儿的”。
这是一个圆形竖穴土坑墓,墓口直径达20.2米,深7.5米,往墓底逐渐缩小。站在墓边,让我深吸了一口气,这绝对是一个有气势的墓。扶着墓壁,顺着14级台阶往下走,下到约2米处的地方,有一个宽1.8米的二层台。我小心跨过台阶,走在二层台上,仿佛耳边能听到当年建墓工人喧闹、嘈杂的声音。墓中挖出的11具人骨架和陪葬的动物骨架被装在新的木棺内,摆放在墓坑的一边,等待后期的修缮保护。
双墩村里的这两座土墩高9米左右,并列相邻,之间相距80米,呈东北西南走向,地面上均有高大的封土堆,双墩村就因这两座土墩而得名。但是在文献史料里并没有查找到相关记载。“1993年,我在蚌埠参加一项考古发掘,工作间歇转悠到这,村子里的这两座大土墩当时引起了我的注意。我们做了一个基本探查,然后根据土墩的封土、外观状态初步判断为汉墓。根据国家的规定,对于墓葬一般是不做主动性挖掘,所以没再继续深入探查。”阚绪杭说。
在20世纪70年代,由于这两座土墩所处的地势较高,成为解放军驻双墩某雷达连的基地。部队曾推平这两墓墩顶部,修建雷达站,并挖开两墓墩封土堆修建防空军事设施,致使两座古墓遭到严重破坏。在另一座未挖掘的土墩上还能看到当时驻军留下的废弃设备。驻军撤防后,防空洞给盗墓分子留下了可乘之机。“2005年6月17日那天,我们接到电话,说双墩北侧土墩上发现了一个9米深的盗洞,不过好在盗洞没能挖到墓室。盗墓分子真该为自己没能挖到墓室感到庆幸,在我们后来发掘的时候,这个墓葬里有3米多深的地下水,如果真挖到墓室,一定会被淹死,那真是自掘坟墓呀。”阚绪杭说。其实促成此次发掘的不仅仅是盗洞的发现,根据蚌埠市淮上区规划,双墩村所在的位置已经纳入该镇的发展规划,这里将被打造成一个工业园区,双墩的北墩位置被规划为一条主干道。因此,抢救性发掘迫在眉睫。2006年4月,国家文物局批准了抢救发掘双墩中的北墩。
“为了弄清1号墓的情况,我们特意请来了打洛阳铲的高手。经过仔细的勘测,认为这个墓很可能呈‘亜’字形。”阚绪杭说。在古代,墓葬有没有墓道是区分墓主等级的最主要的标志之一。在秦代以前,只有王一级的人物才有权使用4条墓道。在我国考古史上,除了商代晚期殷墟商王墓之外,只有山东青州苏埠屯商代方国薄姑氏国君大墓、洛阳二十七中春秋周王陵和岐山周公庙周公家族墓地发现过4条墓道的大墓。此外,还没有标准的4条墓道大墓被发现。而在秦汉时期,也只有帝王才能使用4条墓道的大墓。如果说双墩1号墓呈“亜”字形,就极有可能是王一级别的墓葬。可是当考古工作者们按照“亜”字形发掘时,奇怪的事情出现了,古墓的边缘怎么也找不到。
北墩到底是不是古墓?甚至有些考古人员认为,北墩就不是一个墓。是墓非墓的疑问一直伴随着考古工作者。“从商代开始到现在,我们挖掘出来的土坑墓基本都是长方形或方形的。直到宋元,才出现一些圆坑墓,但那些都是砖石墓。所以当时挖掘,谁都没有往圆形墓葬这个方面去想。”安徽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长杨立新向我回忆,“尤其是后来发掘到墓道时,墓道短而狭窄,而且离墓底有3米,这并不符合一般古墓的形制。所以当时还推测这里会不会是祭台。”
当封土被一层层推掉,阚绪杭等人发现封土堆下是一个直径为60米的圆形白土层。“这个白土层厚度在0.3米左右,处在封土堆底部与生土之间,平面呈圆形,范围与封土堆底部尺寸大小基本一致,只是近边缘部分混杂黄土并逐渐变薄。高空俯视呈现玉璧形状,气势非常壮观。”从挖掘到现在,阚绪杭一直在工地,对于所有的细节他记得非常清楚,“从当时现场发掘的情况看,白土层中含有少量商周时期的绳纹陶片,并叠压在商周时期灰坑之上,可以证明该墓选址,原是一处商周时期的遗址。应该是在挖墓坑之前,先将选择好的墓地整平后,再在墓口外铺垫一层白土。这种纯白色土非常细腻,干燥时坚硬,饱含水分时质软,颜色变成灰白”。但这种白土不属于平时墓葬里用于干燥的白膏泥土,经检测初步认为是沉积淤土渗出来的白色泥浆土,这种现象在墓葬中是非常少见的。随着发掘逐步深入,奇怪的现象不断出现。
“在白土层里边又出现了一个直径近20米的圆形大坑,在这个圆形坑中,由深浅不同的五色土构成的放射线形遗迹从中间向四周辐射,呈扇面形状。放射线共有20条,除东南角4条线似被扰乱外,其他方位辐射线都很清楚,并有一定的角度规律,其西南方向正对着涂山和荆山。”阚绪杭指着挖掘后重新复原的墓葬分解模型告诉我,“当时来看过现场的学者认为与天文有关,也有学者认为与东方族团太阳崇拜有关。现在也没有准确的说法,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是人为有意识地做成象征性的‘放射线形状’遗迹现象。”阚绪杭从事考古工作几十年,发掘的墓葬也不在少数,但这种现象他还是头一次见到。
然而一个意外事件的出现,让大家困惑已久的疑问豁然开朗。“凤阳那边打来电话,说卞庄一个建筑工地发现一个圆形的墓葬。我当时一听到这个消息,赶紧赶了过去。这处现场的位置是在滁州市凤阳县临淮关镇的卞庄,我赶到时,该墓葬已经遭到村民私自挖掘,封土堆已经没有了,仅剩直径8米左右的圆形墓底。经过发掘后,从墓底发现了墓主和10具陪葬者的棺木痕迹以及骨架。该墓葬中有编钟、戈等大量的随葬品,其中,在5个钟上面还发现了铭文。”凤阳圆形墓葬的发现,让阚绪杭确定了双墩1号墓应该就是一个古墓,而且和凤阳古墓应该属同一种葬制。
谜团重重
尽管通过凤阳卞庄1号墓的挖掘,已经可以确定双墩1号墓应该为同一种葬制,但阚绪杭仍然不敢掉以轻心,奇怪的现象实在是太多了。“当我们挖掘进展到放射线遗迹层下时,发现用填土构筑的‘土丘’迹象和放置大量‘土偶’的现象。18个土丘是沿着墓坑一周约2米宽的范围内构筑,呈馒头形。从土丘的剖面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每一个土丘都是由中心开始用不同的土色一层一层堆筑而成。在这层填土中还放置了1000多个高20至25厘米、直径10至15厘米、没有烧制的泥质‘土偶’,形状为尖顶圆体或方体,表面有明显的十字形绳索痕迹,很壮观。不过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土偶?为什么以这种方式摆放?我们现在还无法解答。”采访中,“壮观”、“无法解释原因”是阚绪杭使用最多的词语。不仅是他,包括很多国内专家在看完双墩1号墓葬后,也发出了如此感叹。
“这种发掘,总会不断带给我们新鲜、刺激的感觉,太奇异了。在挖掘到墓坑二层台的时候,清楚地看到在二层台一周内缘上部,用三至四层土偶垒砌成墙体形状的内壁,土偶墙与墓壁之间形成一条环行走廊。这条走廊用黄色泥沙封填,其上部平抹白泥层与上下墓壁白泥层连接成整体。清理掉土偶墙与墓壁之间的黄色泥沙后,土偶垒砌的墙体显得突出,特别是墓道两侧土偶墙均有一个方形的转角,转角中间有容人的空间,墓道两侧均有台阶通往走廊,俨然就是一座城墙展现在我们的眼前。有学者看完后认为是象征死者生前踞有的城池。但这些都只是现在的一种推测,具体的情况还需要我们后期去考证核实。”
2008年5月26日,考古人员终于清理完墓底,墓底呈现出来的埋葬布局也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墓底为一个直径近14米的圆形,墓主椁室居中略偏北,围绕墓主椁室东、西、北侧各分布有3具殉人,南侧殉人1具。与南侧殉人相邻的为一个大椁室(即南椁室),南椁室又被分为南北两个椁箱,南箱为食物,北箱为器物。在这个圆形墓底形成了正南北东西向的十字形“三三”制埋葬布局。
在主墓中,除了发现一个已经成粉碎状的玉璧外,还发现一颗绿色的玉珠,虽然埋藏了2000多年,这个玉珠仍然色泽绚丽、青翠润泽;同时还发现了一个玉环及一个管状玉玦。安徽省考古所副研究员周群判断:“玉珠和玉环可能是某个串饰中的组成部分,而这个管状玉玦可能是墓主人握在手中的陪葬品。古代人认为玉是防腐的,以求尸身不腐。”由于饰品的放置多呈现出对称性,考古专家认为,这座墓葬可能没有被盗过。在墓主人南侧的殉人坑中,考古人员在一名殉人的头部发现了一些用海贝做成的造型,初步认为这个造型为一种头饰。同样在这名殉人的头部,发现了一把铜刀,脚部发现了一块长方形陶片。“据我的猜测铜刀可能是用来修眉毛的修眉刀,陶片可能是用来磨刀的磨刀石。”周群对我说。
对于古墓中的这些骨骸,考古人员将骨骸连同周边的墓土一起装入特制的木制套箱后整体提出。这种提取方式不仅可保证殉人骨骸的完整,还可保存较多的原始信息。“不过当时从墓葬现场看,主墓中人骨保存状况非常不好,仅残存牙齿,其他10具随葬者的人骨则保存较为完整。”阚绪杭说,“当时人骨鉴定专家从这些尸骨的牙齿磨损程度进行了初步估算,墓主年龄应该在40岁左右,而随葬者的年龄不等,最大的与墓主年龄相仿,最小的仅20岁左右。最小的一具人骨骨骼纤细,有女性化特征。但真实的年龄和性别,还需要待骨骼全部从土壤中取出后,在实验室里进行准确鉴定。”对于墓主尸骨腐朽损毁程度超过随葬者的情况,安徽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长杨立新表示:“这在先秦墓葬中是一种常见的现象。尸骨的保存状况与埋藏条件有关系,大墓中的尸骨反而保存不好,是因为大的棺椁体量大,里面有很大的空间放随葬品,有很多空气,给腐败菌的繁殖提供了条件。而最有利的保存条件是土坑墓,直接将尸体深埋入土壤,造成周围缺氧环境,腐败菌无法繁殖。随葬的小木棺很容易被土壤腐蚀,之后土壤直接将尸体压实,尸骨也容易保存。所以说,棺椁越大尸体越不易保存。”
钟离国君
“从发掘的情况看,双墩1号墓结构特殊、规模大、遗迹现象复杂、殉人多、陪葬品异常丰富,特别是出土了大量的车马器和大量的兵器。周朝制定的礼制相当严格,下葬时必须遵守‘天子九鼎,诸侯七鼎,大夫五鼎,元士(注:周代称天子之士为元士)三鼎或一鼎’的制度,不得僭越。在这个墓中,我们发现了鼎5件,这证明了墓主人的身份至少是春秋时期小诸侯国国君或是重臣这一级别的人物。”阚绪杭说,“让我们为之振奋的就是后来在对青铜器进行去锈的过程中,发现在9件编钟和一件簠内有铭文,这对于了解墓主人的身份具有非常大的帮助。”
每个钟的正面都刻有“惟(唯)王正月初吉丁亥童鹿君柏作其行钟童鹿金”19个字。“这些文字除了说明这些编钟的主人是‘童鹿君’外,而且明确说明国君的名字叫‘柏’。”阚绪杭说,“根据历史文献记载,‘童鹿’即‘钟离’。之前我们在凤阳卞庄墓中,发掘出来的编钟上有铭文‘孙童鹿公柏之季子康’,现在看来,凤阳卞庄的墓主就是钟离国国君柏的小儿子康。对比两座圆形墓葬,主棺与随葬人员的位置一致,都是主棺居中,随葬人员分列4个方位。最南边是器物椁室,均出土了编钟、鼎、车马器以及陶器等。所以双墩1号墓是钟离国的国君没有错。而且从该墓葬的形制和规模来看,在钟离国存在的200多年历史中,该国君应该还处在鼎盛期,否则其不可能有如此的财力置办如此豪华的超级墓葬。”
阚绪杭对墓主人身份为钟离国国君能确信无误,青铜器上的铭文是有力的证据。同时在距离凤阳卞庄墓址1.5公里处,就是钟离城的遗址。“凤阳的钟离城是安徽省现存最完整的春秋古城遗址。钟离城自建立到废弃,沿用时间长达1200多年。钟离城原有四方形夯土城墙,历经千年风雨,夯土城墙如今已颓成土垅(南北长约380米,东西宽约360米)。”安徽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长杨立新对我说。在钟离城遗址内已辟为农田,建有村落。
虽然钟离城沿用了1200多年,但钟离国却只存在了很短的一段时间。钟离是淮河中游地区的一个古国,位于安徽省凤阳境内。关于钟离古国建于何时,历史文献记载匮乏,只有零星的资料可查:一说是“山东曲阜附近的嬴姓钟离(一作终黎)氏族,南迁于此定居,逐步演进成为一个国家”;另外一说是“春秋时(周朝)以姓为国封为钟离子国”。《左传》记载:“昭公四年(前538年)冬,楚箴尹宜咎城钟离以备吴。”这是凤阳钟离城有据可考之始。到周敬王二年(公元前518年)钟离城被吴王僚夺取,属吴……由于钟离古国所处地理位置的重要,一直是东周到春秋战国时期军事必争之地。
“蚌埠与凤阳东西相邻,其地理位置相连,双墩与凤阳钟离古城之间距离35公里左右,蚌埠在春秋时期是钟离国的主要领土范围。蚌埠双墩和凤阳卞庄两座墓葬有着如此相同的结构、遗迹和随葬品,出土青铜器上的铭文证明他们之间除了地域葬俗时代因素外,还有着亲密的家族关系,特别是与这座钟离国古城有着紧密的联系。不过钟离国君为什么会选择在离自己都城这么远的地方下葬?为什么儿子的墓则就近选择在了城外?以及为什么会出现那么多奇特的墓葬形式?这些问题到现在我们还无法解答。”阚绪杭特别指出,考古只能在现阶段起到搜集资料、保护遗存的作用,后来的分析和考据必须依靠包括历史、文化、地理、民俗甚至天文和工程学科在内的专家共同研究,想要得出初步的论断至少要一年的时间。
与双墩1号墓隔路相望的2号古墓现阶段没有挖掘的计划。那位墓主人与钟离国君会是夫妻还是父子呢?其中又会有怎样的奇妙的发现?也许只能留待我们慢慢去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