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画心语

 画者诚难，然难者不在术之层面。章法之开合分布，笔墨之砥砺锤炼，皆为实在可把握之物。笔具运斤成风之趣，墨焕粲然神采之致，皆可以心摹手追，从有笔墨处求法度，从无笔墨处求神理，如是者不患不到能手地位。而贤者所言之心态、感受、悟性、进至以从容之心关照世事，此种无形之物，盖非画中所能求得。正如天地造物以无心而成形体，吾辈作画亦应如天地以气造物。然天地之气何处求？作画自淡至浓，次第增添，固是常法，而修心则应自浓而淡，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淡则雅，闲即清，自然之心可得。古人为得此自然之心，广寻方便法门。陈继儒在《太平清话》中言文人日常之活动，即列举出焚香、试茶、洗砚、鼓琴、校书、候月、听雨、高卧、对画、漱泉、礼佛、尝酒、翻经、临帖、刻竹、喂鹅，凡此数十种，皆为一人独享之乐。惟得此闲适性灵，方能化物于心，成画之大道。

画者诚易，易者乃在自然而然，如司空图所言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无论春观翠竹石笋，夏赏碧荷睡莲，还是秋品紫薇桂花，冬闻腊梅暗香，身处眼见之景各时各地皆有不同，但林泉之心则始终如一。恰如板桥与竹之心：“十芴茅斋，一方天井，修竹数竿，石笋数尺，其他无多，其废亦无多也，而风中雨中有声，日中月中有影，诗中酒中有情，闲中闷中有伴，非唯我爱竹石，即竹石亦爱我也。”非唯吾爱林泉，即林泉亦爱吾也。正所谓识见愈进于高明，学力却会愈归于平实，弄笔舞墨随性所至，而功夫全然在不经意中。

先贤言含毫吮墨，投身画道便可洗尽尘滓，独存孤迥，潜移造化而与天游。所谓画中存有真趣，皆需我辈调和与运化。宣纸之渗化、水墨之澄明、笔毫之柔，这些自然物性在创作过程的心手双畅之中运化笔墨之气，吐纳山川之神，正所谓笔与墨会，是为氤氲。画者便可进入到“为画又不为画，夫为画而至相忘画者”的自然化境中。此时作画笔气相继生发和得天机之动，生命的活力与山川丘壑交相辉映，达到以形媚道的状态。气生于笔则能于画道之中无为而无不为。虽人皆有知觉，可听、可看、可思，则必然对周遭事物有所感，但感而不深、不强烈，则无所动心。感而深刻，感而强烈，则有所动心，就会茅塞顿开，忽然有所得。感觉和觉悟都是佛家语，由感而觉只能进入菩萨境界，由觉而悟方是佛的境界，如能发现画中真趣，到达自然化境，则是由“感”而跃入“悟”的境界，顿时大彻大悟。但是若真能有所感觉和体悟，其功夫大半在画外。艺术固然是以技术为基础，需要长期的磨砺与锤炼，但真正上升到艺术还要靠修养，修养靠学识，学识靠习与见，即先贤所谓读万卷书与行万里路。学识宏瞻，识见高绝，自是下笔不凡。

作画之时，胸中皆有其欲学之古人之画，亦有其自己欲成之风格。所画既成，自观每恨不足，即偶有惬意处，亦仅是些许笔墨之间，或一幅之内略成体段者，距其初衷，固不能达三四焉。故只得于画道之中，再三求索。幸得师友结伴，同侪携手，虽才弱质单，独力难就，亦能于此道之中坚守十余载。画作付梓之时，不免惶恐。投笔静思，方觉万言皆是虚空，惟留一轮明月独对世人。（资料来源：艺术家本人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