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題:還是一個小孩(且說收藏)
作家馬伯庸無論從哪個角度說,都不是一個小孩了。可是,前些日子,他卻干了一個小孩才干的事。他再一次地說,皇帝的新衣其實是皇帝沒有穿衣服。
1837年,丹麥作家安徒生寫作並發表了童話故事《皇帝的新衣》,其中就有一個小孩,揭穿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兩個騙子給喜歡打扮的皇帝設計制作了一件並不存在的新衣。怕人說破,他們又編造說隻有笨蛋才看不到這件新衣。皇帝、近臣們雖然都看不到這套新衣,但怕人說自己笨,都不吱聲,皇帝還穿著它參加了游行典禮。最終,隻有一個小孩說出了真相。
馬伯庸在博文《少年Ma的奇幻歷史漂流之旅》中,有文有圖、亦庄亦諧地介紹了河北衡水冀州冀寶齋的所謂藏品,讓人失笑不已,冷汗直淌。冀寶齋主們以天大的膽子、無邊的智慧、厚不可測的臉皮集合了中華文明史上最不文明的一批贗品,制造了人類文明史上最不文明的一個騙局。所以,在冀寶齋博物館被有關部門安排“閉館整頓”的時候,我們有必要如馬伯庸般,做一個小孩,來說說與之相關的人與事。
冀寶齋是一家民辦的博物館,現行體制歸文物部門管轄。但是,它卻是先由冀州市民政局頒發《民辦非企業單位登記証書》,再由冀州市文化廣電新聞出版局“補辦手續”的。文物部門所以同意,因為它“有場地,有藏品”。可是,這“藏品”是什麼樣的,真假如何?好孬如何?這些藏品是從哪兒來的,合法與否?手續全嗎?這些藏品如果是真的好的合法的手續全的,保存條件怎樣?管理得怎麼樣?這些,都是文物部門的權力與責任。在冀寶齋這個問題上,文物主管部門首先是“不作為”,接著是“不認真”,最終是“不管理”。
冀寶齋從創辦至今,聲名是十分顯赫的。一個村庄,收藏了數萬件文物,其中不乏“國寶級”的文物,十分罕見。憑著這個,它成為了一家民辦博物館,成為了國家AAA級旅游景區,成為了當地的一張文化名片。這些榮譽的獲得,有一些專家參與了工作,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有一些專家不知底細,還四處為之張揚﹔有一些專家參觀了這家博物館,明知有詐,卻保持了不應有的沉默,甚至有知名專家報以禮節性的“題詞鼓勵”﹔與之相關的文博界專家們則是集體性缺席。
這些年來,物質的空前充盈進一步啟動了人們的精神需求,金錢的空前充盈進一步啟動了人們的財富欲求,中國文物與藝術品市場的高速發展,產生更編造了一些一夜暴富的神話,有錢的時常呼風喚雨,有點錢卻不多的則朝思暮想撿漏,更有些想法比銀子多、膽子比家底大的企業家派人上山下鄉,過江入海,四處尋寶……投其所好,中原的農民給他們送去了大量的商周大鼎,陝甘的農民給他們送去了大量的秦磚漢瓦,廣東的農民給他們轉送了大量的高古玉器,景德鎮的匠人們給他們送去了大量的明清官窯,河北的農民給他們送去了大量的齊白石、徐悲鴻,還有香港、台灣的古董商人,聯合歐洲的貴族后代與大陸的世家子弟,給他們送來了大量的家藏珍寶……錢再多,也有花光的時候,“文物古籍”卻是源源不斷,於是乎,一大批民辦私人博物館在大江南北如雨后春筍般拱現,有巨大的展覽場館,有高檔的展覽櫥櫃,有專業的展覽燈光,可是不少文物與藝術品的身份、出處卻總是令人質疑。
它們有的是偷來的,沉穩的器物裡有先人永不安寧的靈魂,也一定會有后人警示的目光。
有的是仿制的,類似甚至相同的材料與工藝終究復制不出歷史的滄桑與沉重。
有的是臨摹的,哪怕是氣勢如虹筆走龍蛇也終究刻畫不出真情實感的那份微妙。
有的是編造的,沒日沒夜的手摸油浸終究不能造就骨子裡的那份凝重與傲氣。
冀寶齋博物館其實是一條虫,卻如龍般扑騰了幾年,原因是多方面的,重要的一個方面是有關部門與有關人士的學術缺失、良知缺失、責任缺失與膽量缺失,如是,中國文博界的一個巨大的肥皂泡由一個作家的一篇博文捅破了,說皇帝沒穿衣服的還是一個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