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会况热烈,堪称空前。上海英文、法文报均有评论,推崇备至,此历来画会所罕见,非迷信外人,实以彼辈标准高、持论严,素不轻易捧场如华报之专讲交情也。” 这是傅雷在手札中对黄宾虹所说的话。时间是1943年11月,傅雷策划的黄宾虹“八秩纪念书画展”在上海成功举行的时候。
这展览,傅雷始终冲锋在前,作品选择,市场推广,友朋邀请,做到了精益求精,用今天的话来讲,实现了社会效益与经济效益的最大化。
任何一个展览,都要请一些社会名流,或者高官,或者文化巨擘,或者业界领袖。这种运作方法,几成一个传统,今天的展览,依旧在这个区域内发力。如果请不来大人物,展览就是失败的代名词了。
黄宾虹“八秩纪念书画展”也要请一些名流,傅雷的意见是,名流的名单最好参考黄宾虹七秩纪游画册,上面所列的名单是黄宾虹的好友。黄宾虹对傅雷当然重视,他要求在贵宾请柬中把傅雷的名字列进去。
傅雷不同意把自己的名字列入这份名单,1943年8月31日,傅雷致函黄宾虹,表明态度:“……承嘱列入贱名,感愧交并,惟人微言轻,不敢僭附大雅。画会杂务,定当唯力是视,悉心以赴,行其实而不居其名,素志如斯,尚乞鉴谅。”
傅雷是有名望的艺术评论家,是需要高看一眼的。可是,傅雷不改初衷,1943年10月15日,他对黄宾虹说:“……请柬列名诸公可否以姓氏笔画为序,将来晚及裘君均不必列入,即顾飞亦可不列,因请柬格式不能另立弟子一项,倘与其余诸公并列,亦嫌不当,如何?请示下。”
傅雷的性格刚直,也谨慎。10月30日,傅雷向黄宾虹道出“不列入贱名”的原委:“……贱名及裘君决计不列请柬,盖由诸先辈出面最为得体,即拙作刊登特刊,亦用笔名,一则愚等不欲藉此显露,二则韬晦隐伏亦为目前时势所要求,惟处处保持超然保守缄默,方可苟全性命于乱世。”
一个展览,一张请柬,一个名字,有这么严重吗?我们不妨回眸一眼“八秩纪念书画展”筹划的阶段。据黄宾虹致顾飞夫妇手札所言,黄宾虹的好朋友陈柱尊与门生段拭曾计划为黄宾虹举办个人书画展览,黄宾虹在手札中写道:“此次发动展览之机,开始于粤友陈柱尊与及门段拭,二人均在南京,得拙画颇有十余件,拟再搜集沪上友人所有,在南京或上海,为鄙人开一展览以为纪念。然其中画件,皆以简单说明画法,以图作标准,非如王逊之所谓法备气至者。鄙意因思出平日所存画迹,取一二十件,供人观览。今柱尊受生活影响,长物已不能保,段拭离南京往江西去。令亲傅君云有拙画在荣宝斋购得者,凉是段拭临行托人代售。前有此说,是渠等展览事已取消,而沪上旧友颇多思见拙笔近作者。”
陈柱尊,原名陈柱,字柱尊,南社重要诗人,近代国学大家。民国初年与黄宾虹相识,后过从甚密,其三女陈蕙英是黄宾虹入室女弟子。作为著名诗人与学者,陈柱尊对黄宾虹艺术的理解和创作能力的高度评价,早于傅雷。一九三六年十月,他在《论画示三女蕙英》一文中说:“现代画家,以汝师黄宾虹先生为最。”段拭,字无染,现代学人,为黄宾虹入室弟子,早年就读于上海美专,一九三六年经张伯英介绍受业于虹庐,著有《虹庐受学札记》一书记述其受学经过。两位黄宾虹的知音同在南京,又藏有黄宾虹诸多画作,因此,在黄宾虹八十诞辰的时候,以画展祝贺之,无疑是艺坛有意味的活动。可惜,种种因素困扰,他们未能实现自己的梦想,这份工作,就由傅雷接续下来了。
没有看到陈柱尊、段拭是如何评价傅雷的工作,对黄宾虹“八秩纪念书画展”又有什么样的看法。我想,谦谦君子的傅雷,一心一意想把“八秩纪念书画展”办好,他想让展览中的画作给观众留下难忘的印象,也希望海上友朋对自己的工作有积极的理解。上海是当时亚洲最重要的商业城市,发展机会多,人际流言也众,因此,务实又清洁的傅雷,努力摆脱市井俗言的困扰,把一件事清清白白地办好,所以说出这么一段苦涩的话——“一则愚等不欲藉此显露,二则韬晦隐伏亦为目前时势所要求,惟处处保持超然保守缄默,方可苟全性命于乱世。”
(张瑞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