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在结束不久的全国政协十二届二次会议上,全国政协主席俞正声结合政协工作,提倡热烈而不对立的讨论,开展真诚而不敷衍的交流,鼓励尖锐而不极端的批评,努力营造畅所欲言、各抒己见的民主氛围。两会期间,一些美术界代表委员在接受《美术文化周刊》专访时不约而同谈到了艺术批评的重要性以及目前面临的诸多困境。日前,本报记者又采访了一些知名艺术批评家,就艺术批评的基本功能、当下艺术批评的生态、艺术批评自身建设以及媒体与艺术批评的关系等方面做了探讨。
第九届中国文联文艺评论奖作品征集工作日前已全面启动,颁奖典礼将于11月在苏州举行。也是11月,同在苏州,第八届2014中国美术批评家年会也将举办。人们期待、呼唤健康的艺术批评。无论官方还是民间,都在试图搭建平台,寻求某种改变现状的方式。
批评有赖于宽松论辩的氛围
回顾中国美术百年发展历程,从1908年高剑父提出国画必须补充“现代的科学方法”、1918年吕澂呼吁“美术革命”、1930年兴起左翼美术,到1979年出现“伤痕美术”、1989年举办“中国现代艺术大展”,每一个标志性现象或事件的发生,都伴随着热烈的讨论,甚至交锋。历数每次论辩,都离不开一个核心问题,即中国画的继承与创新。而所谓的美术,除了绘画,还包括书法、雕塑、工艺美术和建筑等门类。参与历次论辩的,既有书画家和书画史论家,也有文化、教育学者,而伴随论辩,美术理论研究和美术批评发展越来越活跃,并越来越走向深入。除了时代本身所附的政治色彩外,每次论辩虽有一定的非学术成分,论辩方也会不自觉地把民族心态或个人情绪带入,但基本还是学术性的探讨和争议,正是这种宽松论辩的氛围,使得美术思想得以解放,美术思潮不断涌现,美术事业健康发展。
对照当前艺术批评不振的窘境,人们已逐渐意识到,无底线的吹捧,价值标准的混乱,艺术官场化、江湖化等乱象越演越烈,除了表面的红包批评,更因为各种权利网、关系网打造的隐形壁垒让本应正常的学术批评变得难上加难。批评家碍于许多自觉不去触碰的红线,选择明哲保身,做“好好先生”。众声喧哗之下,艺术批评难以回归健康理性的轨道。
将艺术批评不振的问题简单归结为“生态”,并不意味着每一个参与者可以逃避责任。面对艺术批评的窘境,回避只能积重难返,可以依靠的武器仍然是批评。
艺术批评是一种学术行为
中国美协副主席吴为山同时从事理论研究和雕塑创作,他同样认为艺术批评是促进艺术发展重要的学术行为。“没有批评就没有标准,只是在过去的艺术批评当中,存在一种戴帽子、贴标签的现象,动不动就‘大家’‘大师’。”吴为山认为,“艺术评论如果成了戴高帽子、贴标签、说好话、乱吹捧,就会走向庸俗。”
谈到艺术批评较为薄弱的现状,画家龙瑞说:“真正的艺术批评是促进艺术发展最尖锐、最有效的武器,没有艺术理论和艺术批评,就缺乏思想,没有思想的艺术是没有吸引力的。在市场经济的环境下,现在都强调市场化、快餐化,原来国家设置的很多艺术理论研究机构,有时也架不住市场的诱惑。从这点看,我们现在不少从事艺术理论工作的人员缺乏一种文化担当,缺少先天下之忧而忧的精神,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李象群指出,美术批评是“对美术史的一种梳理”,不是朋友之间的互相推介,应该是在批评当中发现主体文化和主流文化。“现在只有评和赞,没有批,因为怕得罪人。在我看来,应该是有批也有评,因为是针对问题、学术的观点,有一种态度才能促进艺术的发展。”作为雕塑家,他同样认为:“很多评论家没有职业态度和精神,大多数艺术批评都是跟经济挂钩的,没有说主动愿意对一些问题去做评论的,这样的评论极少极少。”
批评家不能听不得批评
艺术界人士期待真知灼见的批评,但如果批评涉及到自己的短处和问题,则往往不愿接受。作为主要以关注和推进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为宗旨的民间学术组织,中国美术家批评年会近年来就遭遇了不少质疑。特别是随着第六、七届年会连续在西安举办,质疑之声便已转为声讨笔伐,以至于中国艺术批评家网专门制作了专题《我看批评家年会》,其中“编者按”说:“我们在网上收集了‘2013第七届中国美术批评家年会’召开前后发表在网上的批评文章,作为一个专题集中在这里发表,目的是听取各方意见,努力改进我们的工作。年会受到各位网友的关注是好事,批评得再尖锐也应该认真听取。一个以批评为职志的批评家群体如果听不得批评,就没有资格做批评家。”
中国美术家批评家年会秘书长贾方舟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批评家年会是一个敞开的空间,任何人都可以发表意见,作为批评家,不能没有接受批评的胸怀,在接受监督和批评这一点上,我们是非常乐意接受各种批评的。对于批评,我们提倡和采取包容的态度。”
曾受邀参加第六届年会的广州美院副教授苏坚,对于这种对批评家年会的质疑之声和对美术批评的失望有自己的看法:“这些年来,大家对美术批评有两点比较失望:利益化和务虚化。前者以收费批评和收费出场等为现象,后者以喜好讨论宏大议题、空洞话题等为现象——常常还挂着‘学术研究’的名头。”苏坚认为年会虽然很少留下有影响、有印象的针对具体问题、事件、人事、人物的讨论、争论和批评,偶有所涉,也顾忌于利益关联,回避或打太极,批评不具名、不道姓、不指事,会后文献记录、会议综述也刻意“健忘”,但这“不只是批评家年会的问题”,而是“批评界各处空间共存的问题”。
批评家靠什么生存
在对艺术批评的诟病中,人们常把矛头指向艺术批评和经济挂钩的现状。对此贾方舟感受甚深,他觉得能不能拒绝市场的诱惑,坚持自己的学术立场和艺术思想,主要在于批评家自身。他认为,作为批评家来说,首先要有原则,哪些能写哪些不能写要有选择;其次,写也得有尺度,写多少、写什么,心里得有谱。“据我所了解,严肃的批评家都不是拿钱就写的。批评家不讲自律,是会砸自己牌子的。现在商业展览邀批评家来做嘉宾,画廊请批评家来策展,只要是出于商业目的的活动,批评家就要保持高度警惕。可以用学术影响市场,但不能让市场牵着鼻子走。”贾方舟说。
“大家现在对批评家拿钱写文章有诟病,说拿人家钱怎么能保持公正。如果说拿钱不能够保证公正,那么谁能让这些批评家安心地在书斋里面写作呢?”在孙振华看来,问题主要在于当下艺术批评的生态系统不够健全和完善。他认为,批评家面临两方面的问题,一方面是自身的生存靠什么?孙振华介绍,西方的大牌批评家写批评文章,通常是不会去和所批评的艺术家见面的,更不用说拿艺术家的钱。会有其他的方式,譬如媒体的高稿酬、譬如展览有基金的赞助,由第三方请学者、批评家很客观地来对作品进行研究。“我们现在是画家掏钱请批评家来宣传,这种关系本身就有问题。”
另一个方面,是批评家之间以什么样的方式来相处。“现在艺术批评界的危机在于,大家容易把学术观点之争变成人与人之间的仇恨,如果我和你观点不同,不光骂你,还否定你所有的观点。有的把学术交流沦为个人泄愤,这是不健全和不完善的表现。怎样构建和营造一个健康的批评伦理和批评生态,让大家真正面对学术问题进行讨论,而不是意气用事,这很重要。”孙振华说。
网络批评兴起受瞩目
对艺术批评在很多艺术事件面前“失语”,很多人表示不满。苏坚则认为,很多时候的“失语”并非批评家本人的原因。苏坚是提倡指名道姓、就事论事评论风格的作者。“但我有针对性的文稿传到编辑手里,常常被告知、被建议某某人名、某某机构或单位要不删除,要不作务虚处理,否则难于发表。如果内容涉及大环境的敏感忌讳我尚且可理解,但却因为事实上的,或仅仅是想象里、传说中、想当然的某种后台关系或利益关联而阻止批评监督的发生,那等于是活生生人为限制多元、民主批评空间的生成和存在。人为在许多环节要求噤声严重影响了批评自身和艺术环境的健康发展。”
当批评的言论难以传达时便会转移到网络媒体,而这样的批评又时常以碎片化和略显极端的形式出现,以致也很难对具体问题的解决和美术环境的发展起到建设性作用。尽管如此,批评家彭德、吴鸿等仍然认为,网络上对艺术现象和艺术活动的观察、参与和批评也应得到应有的重视,并屡次向批评家年会组委会提出,希望吸收部分网络批评者参会。
活跃于网络的艺术批评家天乙分析,网络批评有更广阔的视野,其中不乏一些更深刻的认知。虽然不一定有专业学者的理论知识背景,但也可以因为环境宽松、离利益核心更远等做出更为超脱、客观的批评和分析。
其实,网络只是一种媒介,从众多艺术网站可以看到,很多活跃在艺术界的批评家都开了博客。在传统媒体显得相对迟缓的背景下,作为言论的一种载体,经由网络而发表的艺术批评和于此活跃的网络批评家,也是艺术批评生态的一部分,理应得到关注。
苏坚认为,在批评的世界里,平等是最核心的价值之一,因为从主体权利的角度,任何人都不能、一般也不可能强迫别人接受你的观点和思想,反过来,也不能强迫别人不批评你,不能也没有必要把官员、名人等都想象为不能触碰的对象。苏坚说:“批评家们应当铭记,你们的职责是批评,你们对现实沉默,美术事业就少了一份运转起来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