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想殷人之遺風(尋古探源)
婦好墓出土短辮玉人。 |
短辮玉人紋飾線圖。 |
大司空村出土龜甲中的跪坐石人。 |
殷墟橫跨洹河兩岸,自1928年以來,考古學家已在這裡發掘出豐富的殷代文化遺存。婦好墓位於殷墟中心小屯村北略偏西百米處,宮殿宗廟遺址的西南側,規模中等,未經盜掘,隨葬器物極為豐富。根據地層、隨葬器物形制、銘文及其與甲骨卜辭的參考比對,發掘者認為此墓屬於商王武丁的王后婦好,廟號稱“辛”。
婦好墓中曾出土一件短辮玉人(編號M5:372),高8.5厘米,黃綠色斑駁玉質,雙手撫膝,呈跪坐姿勢。玉人面部扁平,五官清晰,頭頂束發一周,在中心結成短辮,垂於腦后。身下兩腿間有一較大圓孔,孔徑1厘米、深0.8厘米,可供插嵌,當作配飾之用。玉人周身陰刻紋飾線條,似為衣紋,高領貼體窄長袖,裝飾華麗,也映射出當時的審美和文化風尚。
婦好墓出土明確為人形的玉石圓雕計5件,基本表現為粗眉、臣字眼、低寬鼻梁、面部扁平,為典型的蒙古人種東亞類型。這幾件雕像用材不一(玉三、石一、孔雀石一)、衣著發飾均有別,似乎代表著不同的性別、社會階層和年齡段,但均雙手撫膝,臀部墊於小腿和腳后跟上,呈跪坐姿勢,反映出當時習見的一種日常體態。此種坐姿或稱為跽坐,一方面給人以正襟危坐的感覺,另一方面會對膝蓋和前腳掌帶來強烈壓迫,長久下來不免受傷變形。在殷墟商代墓葬中,大量人骨的足骨部位都可見明顯的跪踞面,應與長期的跽坐習慣相關。安陽西北岡大墓中出土的跪坐石人殘像和石虎首人身跪姿立雕,都表現為明顯的跽坐造型,為這一不分階層和身份的日常生活習慣提供了更多佐証。
商代甲骨文中的一些象形文字,如女、母、邑、兄、祝、鬼、饗等,均像人跪坐形,這些字的涵義涉及女性、祭祀、飲食等社會生活的多個層面,也為跪坐的日常性提供了有力的旁証。2004年安陽大司空村18號墓發掘出土一件龜甲,其中一端嵌入一個石制跪坐小人,不禁讓人將這種日常生活習慣與龜甲佔卜和祭祀相連。
這件短辮玉人還可以提供更多信息。玉人四肢外側各飾雙鉤陰線蛇紋一條,蛇首彎折延伸至肩背和腰側。作為自然界的常見動物,蛇與人類關系密切,伏羲女媧人首蛇身的傳說,便是蛇在古人心目中重要地位的體現。河南偃師二裡頭遺址出土一件大型灰陶盆,口沿內側環繞細長蛇一條,蛇身外側均布魚紋,顯示出與水的密切聯系。在商周器物紋飾中蛇身或作S形,或盤身卷起,一般頭略呈三角形,主要作為配飾出現。偶有作為主紋或主要構成元素出現者,此玉人即為一例。同墓出土另一件玉人也令人印象深刻(編號M5:371),腰插寬柄形器,頭戴卷筒形發冠,兩股外側亦各飾蛇紋一條,其中一條順寬柄延展,構成重要裝飾。
玉人背面雙鉤陰線對稱雲紋,凸顯出背部的線條。雲紋通常為圓角曲線,時而舒展,時而卷曲,有時出現方角,與雷紋相淆,不易區分,被並稱為雲雷紋。雲雷紋常見於商周器物尤其是青銅器的裝飾,婦好墓出土大量裝飾復雜的“滿花”銅器,不管紋飾深淺,概不能外,典型如婦好鸮尊、圈足觥和司母辛四足觥。而同墓出土眾多動物形玉飾上亦常見陰刻雲紋裝飾,如玉熊、玉虎和玉象等。同樣類型的卷曲線條出現在鳥類形象之上通常被視為羽紋,或者說卷曲的雲紋也被用來表現羽毛的紋理,如前述鸮尊的雙翼。雲卷雲舒,變化無端,雲紋在器物裝飾上得到如此普遍的應用,或許寄托著當時人們對天和神的想象。
玉人胸前陰刻獸面紋,獸面平鋪,佔滿整個胸腹。與前述蛇紋、雲紋和面部的臣形目不同,玉人胸部和領緣的紋飾為單線刻劃,不用雙鉤。考慮到整件玉器雕刻的完成度,似為有意區分。宋代學者根據《左傳》《呂氏春秋》等文獻對“饕餮”之名的記載,將商周青銅器上一類裂口巨目、彎爪大角的獸面紋飾稱為“饕餮”,並認為該紋主要寓勸誡意。但因后世發現的此類紋飾實則形式相當多樣,非“有首無身”所能概括,故“饕餮”一詞逐漸被籠統的“獸面”所取代。商代早期的獸面紋主要以條帶形式出現,至商代后期,獸面一舉成為佔據器表主要位置且大面積分布的主紋飾,以鼎觚爵斝為代表的常規器型尤其如此。此件玉人胸前的獸面線條簡潔,兩隻大角彎成“幾”字形,獸首下方以勾雲圍成倒三角,應為蟬紋與獸面紋的結合。蟬作為常見的夏季鳴虫,因脫殼后宛如新生,被賦予十分特殊的意義。其形象在商周時期的遺物上經常可見。獸面紋與蟬紋結合,一方面可能豐富了紋飾內涵,另一方面也為器物裝飾增加了新的紋樣。
婦好墓出土隨葬器物共1928件,其中銅器468件(未記小銅泡),禮器(青銅容器)佔比接近45%,且大多數鑄有銘文﹔玉器755件(未計少量殘片),大多出於棺內,出土時表面沾有紅色漆皮或朱砂。不管是作為國器重寶的司母辛方鼎、大型方斝、偶方彝、三聯甗,還是造型別致小巧的各類人物、動物形玉雕像,婦好墓出土器物代表了當時社會上層的奢華品位和手工業技術的最高水准,對於判斷同時代器物具有重要的標准器價值。從此件出土玉石人像的衣冠發飾和跪坐姿態,我們不僅能一窺當時的冕服制式和日常舉止,其衣著紋飾的每一道線條、每一個圖樣都刻進了當時的文化風尚與審美喜好,即使是放在殷商王朝的宏闊背景下,依然那麼獨特而珍貴。
《 人民日報 》( 2018年07月11日 22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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