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育缺失,誰來補位?美育問題眾家談
來源:中國美術報
【編者按】六一兒童節來臨之際,有關“少兒美育”的話題,又一次成為公眾關注的熱點。其實,早在1917年,蔡元培先生就提出“美育救國”“美育代宗教”的觀點,將美育提高到了一個改善國民素質、圓滿個體人生的高度。他的思想與不懈努力,為中國現代美術的發展提供了巨大的動力:中國現代美術的先驅們,無論是徐悲鴻、劉海粟,還是林風眠、林文錚,無不深受其影響﹔他的女兒蔡威廉后來也成為了畫家,並就職於國立藝專,培養出吳冠中等優秀藝術家……
面對這一份精神遺產,百年后的我們,將如何繼往開來,如何發揚光大?本期《中國美術報》特約請美術界及美術教育界的一些專家學者,就當下美育領域存在的一些問題展開探討。
美育的缺失,精神的缺失
德國哲學家雅斯貝爾斯在他的《什麼是教育》一書中,說了這樣一段充滿詩意的話:“教育的本質意味著,一棵樹搖動一棵樹,一朵雲推動一朵雲,一個靈魂喚醒一個靈魂。”這句話同樣可以用到對美育的理解上:藝術教育的根本目的,是人格的養成。
作為世界上最重視教育的民族之一,國人對於美育的關注,也隨著全社會文化水平的提升而逐漸由幕后走到台前。而此時,我們卻常不無遺憾地發現,美育的缺失,在當下的中國,確實是個由來已久的問題。
周怡 鄉村酒店
江西省贛南畫院“小畫家”培訓中心 指導教師:郭祥達
兒童繪畫中常會提及觀察、想象與創造,其重要的還是孩子的情感體驗。在周怡同學的“鄉村酒店”中甚至可以感覺到食物的滋味,還有一隻躲在樹叢中的花貓。無疑,這種童年時期培養並形成的想象和創造力,將會以不同形式影響到一個人的畢生成長。
——點評專家:謝麗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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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常感到很悲哀,問題那麼多,明擺著,由於體制原因,誰都無能為力。我跟美協講,希望他們組織調研,派人下去摸情況,發現問題,發掘“苗子”,把金子挖出來,幫他辦展、出書、亮相,逐步培養起來。培養大畫家要花大力氣,不要讓他們孤立無援,泡在市場上,漂在社會上,走在小路上,並最終夭折。
——劉勃舒
(中國美術家協會顧問,中國國家畫院名譽院長、研究員)
整個中國都處在美育極度缺失的狀態中。在我看來,美育的缺失即精神的缺失,培養一流的國民精神與性格,沒有美育是完全不可能的。從某種意義上講,美育可以代宗教。當下的中國,完全可以以良好的文化設施為核心,建構自己獨有的美育體系,以此為基礎,積數年之功,形成國人特有的風度與品位。
當下的中國美育,由上到下存在三個層次的缺失:首先是頂層設計的缺失,在最高層面上,沒有把美育提升到一個關乎國家民族未來的高度,總體上還是重視不夠﹔其次是美育理念建構的缺失,一個完整的、立足於博大精深的中國文化的美術教育理論體系還沒有搭建起來﹔最后是美術教育隊伍的缺失,一個成熟的能夠將美育理念落地的隊伍,還需要進一步建設。
當然,這種缺失是相對於當下中國的發展狀態的:一個二十一世紀的泱泱大國,需要有一支與之相配套的美術教育體系,唯有如此,中國美術乃至中國整體的國民素養,才會有更好的未來。
——張曉凌
(中國國家畫院副院長,《中國美術報》總編輯)
我父親楊之光曾在美國生活了十年,讓他十分驚訝的,是美國的少兒美育跟國內截然不同:國內通常認為的美術教育,其功能是審美與修養方面的訓練或者藝術家的培養,而西方的美術教育,更重視的功能是想象力與創造力的培養﹔我們著重於技術上的培養,他們則更重視創造力和思維能力的培養,並且已經形成系統的學科體系。而且他們並不會局限在藝術學科,而是為各行各業的人才做好創意性思維培養的鋪墊。
這番經歷打開了他的思維,讓他意識到原來美術的學習是人的創造力和想象力的培養的最佳途徑。但同時他也深知,在體制教育中推行這一類的創意性思維的培養,是件很困難的事。 所以,他回國之后並沒想到要在教育系統裡面改變什麼,他隻想成立一個美術中心,從一點一滴慢慢做起,能影響多少是多少。哪怕改變不了什麼,但至少能起到一個補充的作用。
——楊紅
(廣東美協少兒藝委會副主任,楊之光美術總部校長)
回眸六十年,從匯聚少年精英到激勵個性發展和創造力,及至今天直面社會的“公民與公益”,我們看到了一個社會文明發展的脈絡是怎樣在少兒藝術教育的歷史中呈現的。
隨著中國的改革開放,中國的少兒美術教育進入到第二個階段之中,這一階段最重要的變化,是對於兒童觀念的重新塑造和建立,接受美術教育的少年兒童,逐步從過去的意識形態所編織的社會優越性符碼,轉移到尊重兒童自身的個性存在和提倡創造之上,正是在這兩種觀念交替的過程之間,中國的社會面貌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在這一階段,兒童美術獲得了來自全社會的關注,並奠定了課外少兒美術教育之於社會的基本關系。藝術能讓我們交流情感、讓我們感覺到彼此離得很近、讓我們在創造的快樂上成為共同的人,當愛人如己、彼此相愛的訓誨成為人與人、人與社會的邀約之時,平等對於我們的社會來說就不是個遙不可及的夢想,在愛的感召下,原本分離的人會彼此去愛,因為我們本就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關小蕾
(廣州市少年宮常務副主任)
眼睛因為美術而存在,藝術不是復制我們看見的東西,藝術是讓我們看得見。而當下的美術教育中,當技術主導孩子的眼睛時,不可能養育出美的眼睛。一塊石頭在重技術的人眼中就是塊爛石頭,而在重情感的人的眼中,那斑駁的紋理就是一幅畫卷。回歸對兒童生命本體的引導,用美去溫潤孩子的眼。
——付以華
(河南省南陽市油田教育中心教科研所)
讓美育避開功利主義的陷阱
5月19至20日,由教育部考試中心主辦的中國書畫等級考試在全國范圍內進行。此舉又一次引發了美術教育界對於“兒童美術考級是否合理”“美術教育要不要功利化”的新一番爭論。
美術考級,顧名思義,是通過考試的形式,對從事美術學習的人員,針對其藝術水平進行的測評活動。其最初是在1997年由中國美院推出,后來又有原文化部藝術發展中心等單位參與其中,而教育部介入美術考級,雖然時間較晚,但相對於之前的中國美院、文化部等單位所主持的考級活動來說,對少兒階段美術教育的影響顯然更直接,因而也更可怕。
彭家琪 廈門演武大橋
廈門市7311部隊機關幼兒園 指導教師:黃海蓉
廈門演武大橋是以與鄭成功有關的當地地名“演武”派生命名的橋梁。彭家琪小朋友以中國傳統繪畫的形式,用毛筆蘸墨概括而肯定地畫了出來。作為一名幼兒園的孩子,他的認知通過繪畫得到積極的表現,而我們同時也看到了老師輔導方法的正確。
——點評專家:謝麗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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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三十年來,我們在藝術教育上不以技代藝,不以功利為導向,即使不考慮我國會有更多原創藝術人才在國際亮相,起碼也會減少美盲、減少用大量錢財以建設為名去破壞文化。不夸張地說,如果美盲有了權和錢,就是這個結果。而責任除了體制還有教育。藝教不改革,不遠離功利,就擔當不了美育和掃美盲的任務。
——何韻蘭
(藝術家,中國美術家協會少年兒童美術藝委會原主任)
兒童繪畫考級不符合兒童自身的特點,也不符合美術自身的規律和中小學美術教育的規律。我是明確表示反對的。這樣的考級,在其他國家也沒有。在音樂方面,雖然有些地方有考級的情況,但這些藝術門類與繪畫差別很大,不宜套用。我想,對美術考級的許多問題,現在都有深入反省的必要。
——靳尚誼
(中央美院原院長,中國美協原主席,中央美院博士生導師)
如果我們真正為美術事業考慮,對孩子成長負責,美術考級自當可以休矣。相關的考級人員和機構,是否可以不當不合情理的“收割者”,而將“收割”的權力還給在少兒美術教育的土地上辛勤耕耘的“勞動者”。
——尹少淳
(首都師范大學美術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國美協少兒美術藝委會主任)
大多數少兒美術教育機構存在的一個最大問題,就是利益驅動。目前社會上大部分家長和培訓機構都熱衷於引導孩子去考級,他們認為考級是衡量一個小孩美術水平高低的標准。關鍵問題是辦學機構為了出成績,讓孩子背臨范畫,功利化的傾向越來越嚴重,他們用千篇一律的辦法,把死板的技巧灌輸給學生,用考級作為指揮棒去引導孩子學習美術,這是少兒美術目前最大的弊病,對培養小孩的想象力和創造力,會造成嚴重的影響。兒童美術不能當成純技能訓練,這是一種感覺訓練,怎麼能等級量化呢?
——陳發奎
(中國美協少兒藝委會學術研究中心執行主任)
“兒童美術考級”,實際就是一種傳銷行為,利益的分配使上上下下的機構和人群形成了一條考級的利益鏈條。
兒童繪畫考級必須從根上鏟除,在目前的形勢下,隻有拆開利益鏈條才會有立竿見影的效果。另外,隻有相關職能部門能迅速建立和拿出藝術測評的機制和方法以取代社會的藝術考級,才有可能逐漸緩解兒童美術考級給孩子帶來的影響。為了促進兒童藝術教育的發展,如果相關職能部門能作出“凡是有關藝術測評和諸如兒童藝術考級之類的事項不再收費”這樣的決議,那麼問題或許迎刃而解。換一個思路,我們不妨去建議:對兒童的藝術測評和考級不收費。
——謝麗芳
(湖南省婦兒活動中心兒童美術研究室主任、研究員)
我們認為,兒童美術教育是啟蒙教育而不是專業教育,“考評”與目前我國正在發展的素質教育相悖,嚴重妨礙教育改革的順利進行。為什麼“考評”竟能蔚為潮流?究其原因,除了社會教育中易見成效的重技能心理,家長急於求成以及不懂兒童美術教育規律等社會基礎外,從操辦者方面來看,說穿了,就是一個“錢”字作怪。
在此,我們強烈呼吁,立即停止“考評”活動,以免誤人子弟。呼吁我們的社會、我們的教育要為中國孩子的童年生活多保存一塊樂土。
——廣州市少年宮美術學校
美術是不應該考級的!針對孩子進行的美術方面的藝術考級,我本人是堅決反對的。舞蹈和音樂的考級或許有一定的積極意義。因為舞蹈和音樂的學習中,早期的技術訓練是非常必要的,因此考級所提出的階梯式量化標准在一定程度上是可取的。然而美術卻恰恰相反,它並不適合進行早期的藝術訓練,早期的技術訓練很容易扼殺孩子的藝術觀察能力和藝術想象力,所以美術不適合像舞蹈和音樂一樣,用一些技術指標來區分各個等級,作出等級高低的評價。
——馬一平
(四川音樂學院成都美術學院院長)
應該取消藝術考級!藝術考級這事很荒唐。因為,如果小孩要學美術、學其他藝術門類,最首要的應該是激發他們自己的創造力,讓他們自由發揮,學會用材料與各種方式去表達。所以,用學院化的技術指標去要求這些熱愛藝術的小孩,讓他們去考試,這在我看來是一種傷害。考級就是設立一個固定的標准,非要讓小孩達到那個標准,而藝術才華卻不是一個標准可以決定的。五級畫運動鞋,六級畫書包,七級畫木凳、掃把,把孩子的藝術天性全給破壞了!
——王林
(四川美院美術學系教授)
藝術考級似在挪用鉗工、車工考級方式,把尋求原創、尋求個性、尋求自由的藝術,進行野蠻惡劣的技工式切割。
——陳默
(藝術批評家)
以我校的影響,考級中心直接給我們“設點”是沒問題的。但一旦開考,學生就要連年考,“級別”也得年年升,這不現實。因為如果不是年年升級,家長就會有意見。家長投資大,到最后升學時再沒有用處,我們該如何向家長解釋?所以,這種違背教育規律的事,無疑是自己給自己設了個“套”!做考級的培訓班往往是些“局外人”,若是“內行人”,他們完全可以組織師資專業培訓,走“師訓—考核—發証”宣傳的方法,這樣還能彌補大批從業者“專業不強”的劣勢。可是,全國又有幾人能做到真真正正的“師訓”?又有誰或有哪個權威部門去培養這樣的人才?
——侯斌
(淄博少兒美術中心教師)
藝術教育的主要特征在於激發孩子們生命獨特性和創作活力,不能過早地被一些含糊其辭、刻板僵化的所謂級別標准來泯滅生命的精彩!“十六歲以下不考級”和“考級不加分”這兩條如能實施,足以觸及並摧毀考級利益團體的核心利益,進而抵消其熱衷此活動的心理動因和物欲基礎,必須堅持!美術考級表面上看是為了給學生們的藝術創作水平劃等分類以達到牟利之真目的,實質是對一代代、一批批鮮活靈魂簡單粗暴機械地區分,傳銷化僅僅是其用以擴張利益的方法與手段。
——戴朝亮
(江蘇常州兒童活動中心美術教師)
未來,如何走?
德國著名鋼琴教育家列高茲曾說過,普遍的強迫的鋼琴教育,不會使現有的鋼琴家增加,隻會造就出更多討厭鋼琴的人。應試教育的弊端國人已在深刻反省,為何又將兒童美術教育驅入弊端之淵?把素質教育簡單地理解為多學一種技能,讓已在應試教育中考得喘不過氣的中國孩子再負擔一種技能考試,這對兒童、家長、社會造成的壓力、對素質教育產生的負面影響都是不可估量的。
第一波“反考級”的爭論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在各位有教育良知的有識之士的抨擊下,“兒童美術考級”沒有形成很大的勢頭。但這一現象仍未徹底退出少兒美育的舞台,甚至時常得到權力部門的撐腰,這未免令人疑惑。到底什麼時候,愛藝術的孩子和家長們才能避開功利主義的陷阱,在藝術的道路上自由徜徉?
王睿瑩 太陽月亮眼睛樹葉的組合
楊景芝藝術中心 指導教師:秦明智
一般來說,較小的孩子畫畫可以自由輕鬆一些。但每個孩子都不一樣,有些小朋友一畫上裝飾效果的圖形就特來勁,趴桌上幾十分鐘頭都不抬。有興趣才能專注!專注很重要。畫面第一感覺是色彩漂亮,第二感覺是內容豐富多彩,表現手法細致而有變化。大魚霸氣,小魚活潑,細看還有很多怪怪的形象和故事。如果圖像沒有參考,那還應該夸組合大膽、想象力爆棚!九歲孩子在主次繁簡的處理和色彩搭配方面已有一定的能力。加油!王睿瑩。
——點評專家:何韻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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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當下隻要涉及功利,上下都有市場,藝教問題認識也有誤區。我們不能急,也不要失望,是要把情緒轉化為理性思辨,把分散的正確觀點結集起來告訴公眾,引起領導和全社會的重視。
我們可能被當小兒科放一邊,也還可能挨罵。但我們心似明鏡:為什麼要這樣做?我們寫的、論的命題,舉的實例,即使目前撼動不了大局,也是多年后仍站得住的好例証。
——何韻蘭
為了促進兒童藝術教育的發展,就像目前許多少年宮的培訓已不再收費一樣,相關職能部門能作出“凡是有關藝術測評和諸如兒童藝術考級之類的事項不再收費”這樣的決議,那麼問題也就能迎刃而解。換一種思路,我們不妨去建議:對兒童的藝術測評和考級不收費。
——謝麗芳
美術考級牽涉面廣、問題復雜,有些問題已經不屬於教育或美育的探討范疇,對此,我們更多需要發出專業的聲音,給出學術的思考和解答,針對現象與事實,不被情緒或憤怒所裹挾,做有情懷、有方法的教育!例如“考級”“針對少兒美術的考級”這個概念就需要特別分開,我們不是“一味地”“反”,而是有區別地“反對少兒美術考級”及其背后的功利的、偽教育的行為!
此外,測評、考級、評估等具體的、細節的差異是什麼,也需要給出仔細的厘定,並對家長們進行答疑解惑。在北師大教育質量檢測會上,我聽到一個很形象的說法——質量檢測,不做“裁判員”,而做“醫生”,不是“新的指揮棒”,而是“教育的體檢儀”。
——段鵬
(首都師范大學美術學院副教授)
很多企業已忙著改名做“藝術教育”,若教育部再考級,就會立刻摧生一個新的龐大“產業鏈”。現在地方上很多主管領導和老師對“藝術測評”不明不白,但對考級卻很熱衷。很多地方或學校會直接參考教育部考級,那時,問題可就嚴重了!可否通過有關渠道向教育部建議:將“考級中心”改為“測評中心”?
“考級”和“測評”是有很大區別的兩個概念。教育部既然搞“藝術測評”,下面又“滿臉懵懂”,何不從上至下搞個相關“測評部門或科室”,這樣,很多問題就會迎刃而解了。
——侯斌
現在整個中小學教育一邊說要素質教育,但很多時候測評都是以應試的素描、速寫、水粉為主。尤其對教師的考核基本停留在論文、課題、獲獎、公開課等,很少有直接進入課堂、通過長期觀察積累、觀看作品等最直觀直接的方式考評老師的。我也曾設想過可否通過佩戴一定儀器,檢測上課過程中孩子的思維活躍程度來比較不同教育行為產生的變化。總之問題太多,說和做在現實中有太多背離。
——俞東
(北京市朝陽區學生活動管理中心、朝陽區青少年活動中心教師)
考級爭論了20多年,現在依舊很興旺。這個時代是避不開商業的影響了,目前看隻能追求雙贏。在我們國家,上面想干,就一定能干,上面不想停,底下再怎麼呼吁也效果不大。組織考級的單位哪個背景都不小,隻有他們動了,效果才最直接。
不過,也不能太過於強調這點。每次排隊等好久各種手續的強大銀行,被支付寶顛覆了﹔打車難且態度不敢恭維的出租車行業,讓滴滴顛覆了。也許,通過技術創新,加上教育情懷和專業能力,期待在我們的教育也能有這樣的顛覆。
——朱健
(首都師范大學美術教育專業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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