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拼貼”圓明園 埋沒半世紀的國寶重見天日

2016年07月01日08:34  來源:北京晚報
 
原標題:“拼貼”圓明園 一個人的二十年

  十二歲那年,一輛上錯了的公交車,一個誤打誤撞的目的地,讓他與圓明園相遇。從此,他沉迷於探尋這座皇家御園150余年的流離失所,緩慢而又堅定地做著一件備受關注,卻幾無同道者的研究——調查流散在外的圓明園文物。

  二十多年間,他確定了八百余件奇珍異寶的下落並集結成書。在他的拼貼下,那些流轉於海內外的圓明園文物仿佛真實可觸,曾經令世界驚嘆的園林勝景恍如重現。

  結緣

  想去頤和園 陰差陽錯到了圓明園

  “請您用大理石,用玉石,用青銅,用瓷器建造一個夢。用雪鬆做它的屋架,給它上上下下綴滿寶石,披上綢緞……”在法國文豪雨果的《給巴特勒上尉復信》中,圓明園被描繪成一座美輪美奐的人間仙境。

  而對幼時的劉陽來說,雖然聽聞過那座著名的皇家宮苑,但和不少人的想法一樣,覺得圓明園歷經掠奪焚燒后隻剩下“幾塊大石頭”,沒什麼看頭。加之上世紀90年代初北京交通尚不發達,從劉陽位於西直門的家到圓明園是個“非常遙遠的距離”,即便平時對歷史有些興趣,他始終沒動過參觀圓明園的念頭。

  12歲那年暑假,等待上初中的日子漫長得有些無聊。小劉陽想起課本上提到的“頤和園雄偉壯觀”,心生向往,索性跳上公交車,獨自奔著“距離也挺遠”的頤和園而去。到了終點站,周圍卻沒有“雄偉壯觀”,隻有一片荒涼。原來他坐的不是到頤和園的375路,而被另外一輛公交車陰差陽錯地帶到了圓明園。

  懷著“來都來了”的心情,小劉陽買了張票,跟所有游客一樣,直奔大水法石柱而去。參觀完“標志景點”后,見到旁邊就是展覽館,他決定再詳細了解一下圓明園的歷史。

  彼時圓明園遺址公園建成不久,在劉陽印象中,展板的“階級斗爭”氣息很濃。“大概就是‘圓明園很美、八國聯軍很壞’。對孩子來說,很容易受氣氛的影響,覺得‘太可惜了、太可惡了’!”更觸動他的是,通過展板見到了真正的中式園林,圓明園終於有了“大石頭”以外的形象。出於好奇,離開展館時小劉陽買了本關於圓明園的書,沒想到回家細讀后,竟醞釀了他一生的愛好和事業。

  探尋

  一個“照面” 埋沒半世紀的國寶重見天日

  上了中學,劉陽時不時就坐著公交車去圓明園展館裡看書。正陽門的石獅、中山公園的太湖石、北大辦公樓前的華表……漸漸地,他忍不住按圖索驥,將書中有規范記載、分布於京城各個角落的圓明園文物尋了個遍。

  再往后,隨著涉獵范圍越來越廣,跟圓明園沾邊兒的隻言片語都成了劉陽的線索。一位老干部寫“達園賓館”的回憶文章,提到院內有個原來放在圓明園大宮門外的前湖碑,他就跑去尋找、拍照。翻閱文獻資料時查到民國有哪個軍閥從圓明園搬了一個東西,他也會根據這個軍閥宅邸、花園的地址,跑去一探究竟。“比如在保定、沈陽、上海、蘇州……不管有沒有,去一趟。如果沒有或者不是,也算得出一個否定的結論。”

  從16歲開始,劉陽利用周末時間在麥當勞打工,3.5元的時薪支撐著他購買書籍、往返外地。20歲出頭時,中國境內能找到的圓明園線索,都被他確認或排除了一遍。當然,這種“捕風捉影”般的窮舉式搜集法效率很低,絕大部分“疑似”圓明園文物隻會讓他白跑一趟。但劉陽並不介意,他笑言反正自己是出於興趣,不像學校教授,有“短時間內出成果”的壓力。

  2004年,圓明園一位老領導看到劉陽發表的相關文章,十分賞識,他得以進入圓明園管理處工作。和從前一樣,他一有閑暇就拎著相機在胡同裡拍拍逛逛。有天路過西單一個老院子,正巧住戶推著自行車出來,劉陽剎那間“瞟”到了院裡的一對石魚。剛要靠近,人家“嘩”地一下關上了門。

  從那以后,劉陽沒事兒就去附近轉悠。一次恰逢主人打掃院子,大門完全敞開,他蹲在石魚旁拍了個夠。“當時我隻覺得心裡的懸念完成了,沒想過跟圓明園有什麼關系。”劉陽回憶,大概半年后自己寫一本圓明園老照片的書時,發現上世紀20年代,法國人拍攝的一張石魚在原址上的照片很眼熟。調出院子裡拍攝照片一對比,“啊,那就是圓明園的石魚!”

  經過上報與協商,兩條漢白玉石魚得以在2007年夏天回歸圓明園。國寶在民宅小院靜靜躺了半個多世紀,跟自己打了個“照面”便重見天日,劉陽坦言這種罕有的傳奇經歷令他欣喜若狂,但“不是我能力有多強,可能跟圓明園就是有緣分吧。”

  追蹤

  拍賣市場的文物

  可能永遠沒有結局

  工作幾年后,伴隨劉陽陸續發表有關圓明園的文章,加之他《昔日的夏宮圓明園》正式出版,開始有收藏家、古董商慕名而來。劉陽得以接觸到另一種文物的存在形式——收藏與拍賣,從而獲得了更多珍貴的資料。

  “我原來只是想著找一些流散在民間的文物,沒敢想過拍賣市場。”劉陽坦言,拍賣領域太大,身為沒有商業屬性的研究者往往無從下手。后來通過結識的圈內人,他逐漸掌握了一些規律,也跟各大拍賣行“混熟”了。

  每次拍賣,拍賣行都會准備精美圖冊,拍品均配有詳細介紹和高清照片,來源、真偽都有拍賣行進行鑒定把關。“再發現圓明園的東西,有人就會告訴我,甚至把價值幾百上千元的拍賣圖冊送給我。”劉陽表示,通過拍賣來發現圓明園文物,准確度和效率都很高。

  長期關注拍賣,劉陽意識到圓明園文物極具市場價值。“我做了一個圓明園文物成交價前十五名的榜單,如果有新的拍品進入前十五名了,就修改一下榜單。”劉陽回憶,目前的拍品價格至少要達到4000萬元,才有可能進入這個榜單。

  而不同於流散在民間后被確定下落的圓明園文物,拍賣市場上出現的圓明園文物流向需要時時追蹤記錄。在劉陽印象中,一個圓明園玉璽就曾被拍過五次。“買家過段時間,出於某種考慮又給賣了,這個過程可能永遠沒有結局。”

  目前,包含拍賣市場和流散於民間的圓明園文物下落,劉陽已查明八百余件。根據歷史傳承和圓明園與其他園林相較的一個估算,業內認為文物總量應在80萬件至100萬件左右。“圓明園有個很要命的地方,它的文物檔案沒有了。就像一張紙,被撕成了碎片,隨風飄散。”或許窮其一生,自己的努力也隻不過九牛一毛,但對劉陽而言,能找到一件,圓明園就完整一點。

  孤獨

  有時想探討兩句

  周圍沒人能問

  最近半個月,劉陽花了近9000元,分兩次拍得六張圓明園老照片。而他買過最貴的一張圓明園照片,發現於香港一家小店,一萬港幣成交。這種為搜羅研究資料付出的“大手筆”,早已是他生活的常態。

  工作超過十年,劉陽至今月薪也隻有三四千元。赴外地考察、購買書籍資料等相關花費,基本都要靠每年的稿費、顧問費,以及出書的收入來維持。劉陽並不避諱談及通過研究同時獲得經濟利益的考慮,對他而言,窮盡和壟斷一切關於圓明園的資料,是增強自己“權威性”的先決條件和必要投入。“這樣有圓明園的話題輿論會想到我,人們也會買我的書,我為研究花的這些錢還能再賺回來,是一個動態的循環。”

  對純自費的研究者而言,這種“可持續發展”的模式是極為必要的。據劉陽觀察,圓明園影響力、關注度巨大,但專門研究它的人數少到不可思議。“園林、建筑領域有一小部分人在搞,但流散文物、老照片,還有許多東西都沒人搞。”網絡剛興起時,劉陽曾在聊天室和論壇認識了不少對老北京歷史感興趣的同齡人,但堅持到現在的一個都沒有。他猜測,或許就是因為從事類似研究需要巨大成本,而且很難出成績,很少有人會願意持續地投入精力和金錢。

  35歲的劉陽感慨,曾經自己特別希望能成為圓明園研究領域的第一,但“無限接近”時又覺得很孤獨。“十年前出的書再版,錯誤我自己改﹔又再版,還是自己改。有時某個問題想探討兩句,周圍沒人能問。如果不自己解決,這個問題到最后可能就吹了。”他笑言自己現在很願意給90后、00后講座,“任何問題我都願意解答,希望他們能接上。”(魏婧)

(責編:王鶴瑾、魯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