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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不能言最可人

马益群
2018年09月21日08:48 | 来源:北京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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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石不能言最可人

  见到金海石“福娃”,韩美林竖起大拇指。

  聊起石头,李祖佑总是眉飞色舞。

  金沙江水石“无的”

  海峡两岸奇石专家在点评“十大国石”。

  张靖对记者讲述寻找戈璧玛瑙“小鸡出壳”的冒险经历。

  在收藏领域,奇石可谓独树一帜。不懂它的人,对其不以为然,弃如敝屣;懂它的人,对其爱之如命,敬若神明。近二十年来,我因编辑收藏版的缘故,每每遇到奇石界有趣的人和事,习惯随手记录。偶尔翻阅,发现奇石背后的故事,比奇石本身更值得回味。

  韩美林拥抱“福娃”

  金海石“福娃”是平谷区王银先生到乡下“淘宝”时,在黄松峪乡一位农民家里偶然发现的。此石重八十余公斤,画面中央恰到好处地构成了一个活灵活现的福娃形象,自然天成,形象逼真,令人不得不叹服大自然的神奇造化。

  2008年,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奇石专业委员会评选十大国石的前夕,会长张东林先生特意来到王银的家,动员他送“福娃”参选。一个月之后,“福娃”作为中国十大国石之首隆重亮相。

  当“福娃之父”韩美林看到这枚天造“福娃”时,连连夸赞说:“这块石头太神奇了!我也见过一些像福娃的石头,就数这块最像”。韩美林非常激动地拥抱“福娃”,并竖起大拇指。北京的金海石不是名石,但因“福娃”而一夜成名。纹理美观的金海石的确不少,但今生今世能找到的“福娃”只有这一枚。

  人有多深石有多深

  “相见亦无事,不来常忆君”。和李祖佑老师相识多年,日前去看望李老师,由石头聊起绘画。李老师说,现在有许多人投资艺术品,一掷百万元,其中有多少人读懂了齐白石的画呢?

  李祖佑是藏石大家,1990年,他在军事博物馆举办了个人藏石展,引起巨大轰动。已故著名导演凌子风,看罢石展,在展厅里挥笔写道:“天造也,祖佑先生真艺术家也。”李祖佑谦逊地对凌子风说:“我是搞自然科学的,不敢称艺术家。”凌子风说:“不,你的奇石艺术满足了我梦寐以求却又说不出口的一种艺术形式。”

  李祖佑毕业于清华大学,从事自然科学研究,他的书架上却摆满了文学和艺术类的书籍。他说,几十年来一直在补课,并且坚持天天练书法。他相信“人有多深,石有多深”的道理。

  李老师常说,一块好石头,就是一件雕塑,一首诗,一幅画。他的理解是,奇石的数量多少不重要,关键是读懂了多少。李老师家一次接待过四十多位将军,无数的作家、画家慕名而来,安静地听李老师讲“月下李白”“似水流年”“平湖秋月”的浪漫传说。

  在李祖佑收藏的文字石中,有甲骨文“山川秀丽”,也有草书“王羲之”等字。令人惊诧的是,有一块石头上面赫然写着“十五年成人”一组行草,仿佛大自然不仅造出了各种字体,还能思考人类的成长过程。这块石头是李祖佑从北京西站建设工地捡来的。

  李老师语录中最难懂的一句是:拥有奇石,才拥有你自己。这句话我一直没有参透。

  李老师的“奇石斋”弥漫着书香,犹如他写的诗:“今宵明宵人生,路上几春宵。闲将白发窥明镜,又是东风曳柳条”。

  英雄不问出处

  对于奇石迟迟不能进入艺术品的主流市场,我一直疑惑不解。曾请教过许多资深人士,答复几乎一样:奇石不是人类创造的艺术品,当然不能跻身高贵的艺术殿堂。听起来,似乎有道理。

  周末,为美术评论家于海东出国饯行,饭桌上聊起这个话题。这时,服务员端上一盘黄瓜,于兄借题发挥:按道理,黄瓜应该只是做菜的材料,不是菜。把它洗净放在盘子里,配上一碟酱,就成了一道美味。食客起初不会接受,慢慢也就认可了。同样道理,地上有张纸,恰好一头猪在上面跑出优美的抽象图案,你能说这不是件艺术品吗?这倒让我想起,猩猩、大象、鹦鹉的涂鸦之作被人用重金购买,那些藏家肯定认为这些都是难得稀少的艺术品。而当一块石头被人摆好角度,配座、题名,甚至著文,却为何不被承认是艺术品?

  于兄看问题总能反向思维,入木三分。他点评石头也不含糊,视角独特。比如,他认为奇石不能包罗万象,绝大多数水石只能算美石。戈壁石中,有的虽然造型独特,但艺术性差,只能称为巧石。真正意义上的奇石,即使是残破的,残在石,形不残,意境不残,也具有天地造化的神奇魅力。

  于兄的话锋一转:大自然创造了山水,创造了人类。人类模仿山川河流画出的作品被称之为艺术品,而被模仿的山川河流倒不是艺术品了,这说得通吗?“英雄不问出处”,无论评价何种物品,都不必在意它是怎么产生的,而要看它本身是不是有艺术性。艺术品的概念很广,不能狭义理解。

  只有形似魂不附体

  一日,与书画家卫理品茗闲话,聊起炒到数千万元的天价奇石,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象形的石头不一定值钱,那些只有表象(形)、没有内涵(神)的象形石,都属于魂不附体,这是当代人在艺术审美中的通病——只追求表面的、感官的浅层愉悦,而心灵深处并没有被触及到。有的石头酷似动物或人物,作为天然形成的造型,的确难得,但仅仅是某种物体的简单再现。如果一幅画只是非常逼真地再现一个实物,没有让人感到精神层面的震撼,就是普通的行画。形似是绘画的初级阶段,只有神似才具有精神的力量。

  卫理就这样站在专业的角度轻描淡写地颠覆了天价奇石的神话。

  他的情绪愈加激昂:“真正的艺术品必须具有时代精神的象征意义,能引起观者强烈的共鸣。当然,不能要求所有的奇石都具有时代精神,不能按一个标准衡量奇石的等级。有的奇石天生丽质赏心悦目,有的奇石残垣断壁重现历史,有的奇石力拔山兮舒张生命,但不管是哪种风格,惟有真、善、美才是最高的境界。”

  不期而遇的神品

  假日的一天,我来到位于大钟寺的古玩市场。这里有奇石摊位二三十家,转了一圈,发现一个宝贝,让我爱不释手。

  店主王萍是云南人,地形熟悉,不畏艰险,短短三四年间已收集水石精品200余枚。她介绍说,这枚奇石采自云南金沙江。刚发现时,就知道是块好石头。以往拣的石头都堆在江边,等凑多了,雇车一起拉走。这块石头却舍不得放下,当天就抱回住地。

  多年来,我一直关注戈壁石,没料到会让这枚水石“刺痛”了。它优美的线条蕴涵深意,令人回味。

  王萍说,她对水石很敏感,一眼就能看清“内核”,惟独对这枚水石,尚无法定位。来参观的石友给它起了很多名字:双梭、轮回、飞龙在天、爱神之箭、双剑合璧等,最终定的“无的”仍不是最满意的名字。

  我感觉这枚奇石的魅力在于两条白线冥冥之中的不期而遇,这种巧合带有极大的偶然性,何不叫缘呢?

  有人把奇石分成三种境界,第一是奇怪,第二是奇特,第三是奇妙。“无的”因缘而妙,而且妙不可言,应当算是一件神品。王萍说,目前很少有人到云南的金沙江、澜沧江、怒江采集水石,因为这里路况复杂,泥石流时有发生,没人敢冒这个险。

  不该遗忘的发现者

  收藏,就是保留一份记忆。那一枚枚肃穆庄严的奇石像斑驳的老照片,与它们相关的故事时常一幕幕浮现。

  2000年初夏,我第一次到内蒙古。由朋友引荐,在一个下午,登门拜访巴特尔。环视屋内琳琅满目、造型奇异、色彩斑斓的戈壁奇石,大为惊叹。

  巴特尔曾经是铁饼运动员,受伤后回到家乡阿拉善左旗,而这里正是戈壁大漠石的诞生之地。他早期收藏的石头都是亲自到戈壁滩拣拾的。他讲了一件事,令我印象深刻。那时大漠石市场还没有火热,戈壁滩上的玛瑙、碧玉随处可见。巴特尔每次拣石都带上母亲,各拣各的。戈壁滩里没有路,边走边拣,同时看到的石头算是谁的呢?于是母亲提议,停车时,石头出现在左侧是巴特尔的,出现在右侧是母亲的。巴特尔没有异议。可每到了晚上清理石头时,母亲的石头总是明显居多。

  起初巴特尔不明原因,时间一久,他恍然大悟。原来,每次发现石头时总是母亲指挥方向盘,停车时大部分石头都出现在右侧。即使解开谜团,巴特尔仍佯装不觉,偶尔遇到特别喜欢的石头,他会不听母亲指挥,甚至拐个大弯,也要把石头名正言顺地得到。讲到此时,巴特尔开怀大笑,像是做错事的孩子,自豪多于自责。

  如今,巴特尔的母亲已离开人世,可她指挥巴特尔在茫茫戈壁滩上驰骋高呼的身姿,却总在静谧的夜晚浮现在眼前,令我唏嘘不已。他们才是大漠石最早的发现者啊!

  玉与石的差异

  前两天去石友王维平家品茶,话题自然离不开他收藏的上千枚精美的内蒙古戈壁石。二十年前他常说,阿拉善左旗是爱石者的天堂,这句话是激励他西北淘宝的动力。如今,王维平家却成为爱石者的天堂。他的藏石以小精品为主,可把玩、可陈设、可佩戴,这让只玩传统供石的同道大开眼界。同样,也使得喜欢玩玉的朋友大吃一惊,20万元一枚鸡蛋大小的和田籽料,比不上20元一枚的戈壁玛瑙玩着爽快。石和玉的价格差异为何如此之大,它们的品质、品位、品相又有什么差异呢?

  在报社实习的一位研究生写的毕业论文是《红楼梦中玉与石的意象》,她的分析令我茅塞顿开,一下看清石和玉差异的本质。她是这样分析的:石是一种最本真、最无成见的存在。玉则需要雕琢,是一种人文、人工的代表。玉的地位之所以凌驾于顽石之上,完全是凭借社会的承认。没有世俗的评判标准,则玉无异于石。如果说石代表的是自然,那么玉代表的就是社会。玉的圆滑雕琢与石的自然超脱在本性上是对立的。与玉的圆滑妥协不同,石具有远离尘世机巧的心怀。在《红楼梦》中,黛玉、晴雯是石性,宝钗、袭人是玉性。贾宝玉是假宝玉,本质的石性拒绝玉化的改造。石的悲剧在于这个以玉为主流的社会,人们喜宝玉而弃顽石。

  赏石,原本是件轻松愉悦的雅事,由此却笼罩了悲凉的阴影。这层深意我从未思考过,换个角度看奇石,对我有很大的启发。

  闻弦歌而知雅意

  我对张靖先生,既熟悉又陌生。他因戈壁石“小鸡出壳”而一鸣冲天,又因“归隐山林”而销声匿迹。好在“高处有高处的风景,低处有低处的人生”。每次见到张老,他总是步伐稳健,谈笑风生。

  十年前的一个周六,我前往位于北京五棵松的大漠奇石馆,看望年过八旬的张靖先生。

  张老在大门口相迎,双手抱拳,歉意地说,下午要陪中央电视台记者去呼和浩特市拍片,不能招待了,欠一顿饭,回来一定补上。

  我担心他的身体,张老便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没关系,我带着救心丸。”

  聊天时得知,张老每年都要去阿拉善沙漠找石头。说来奇怪,戈壁滩的奇石早已被捡光,张老却总能满载而归。“人找石头,石头也在找人”,此言不虚。

  大漠奇石馆里陈列着张老收藏的数百枚戈壁奇石,在石头旁放着一些卡片,写有张老的赏石感悟:“方寸可知大漠美,痴物方知自然神。”“手摸不是最好的交流,品味方显不同的智慧。”“欣赏天工之物,敞开想象大门。”看得出,张老在与石相伴的日子里,他的心灵借助艺术的翅膀自由飞翔。

  张靖说,我的床前床后都是石头,苦闷的时候,看到石头就开心了。和奇石接触越多,越觉得自己肤浅,不敢轻易评石头。奇石没有贵贱高低,各有千秋,哪块都有个性、有魅力。

  几十年前,张靖在内蒙古的玛瑙湖发现了戈壁石,耗尽全部心血把戈壁奇石推向全国,媒体称他为“大漠之子”“石疯子”,我尊他为“始者”——中国当代奇石文化的开拓者。

  “我发现了神石,你们发现了我;我是神石的伯乐,你们是我的伯乐。我们之间,是发现与发现。”张老风趣地打着比喻。

  临别时,张老略带伤感地说,我八十多岁了,能做的我已尽力了,但只做了一半,剩下的该由你们来完成。我忽然觉得,肩上压了一块石头。

  采访张靖,不会是一段逸闻,一处闲笔……

(责编:鲁婧、王鹤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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