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我們談不同時期的藝術家,特別是拍賣的時候分專場,都喜歡以古代、近現代、當代來分類。在近現代這段歷史長河中,包含著民國書畫這麼一個大板塊,這一板塊中的書畫藝術家多如繁星,吳昌碩、齊白石、徐悲鴻、黃賓虹、潘天壽、傅抱石、張大千、李可染、溥心畬、陸儼少、陳少梅、劉海粟、林風眠、豐子愷、丁衍庸、吳湖帆……幾乎都是近現代美術史繞不過的人物。弘一法師、於右任等人的書法作品近年來也大受歡迎。
再加上今年書法收藏勁吹“民國風”,似乎有一種趨勢,民國板塊的關注度正在慢慢升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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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書法收藏勁吹“民國風”
趙利平:今年書法收藏勁吹“民國風”,一副孫中山對聯“讓人非我弱,得志莫離群”在朵雲軒春拍中,以1023.5萬元的成交價成為全國賣價最高的對聯,其拍賣估價隻有30至50萬元﹔在中國嘉德四季拍賣中,愛國將領楊虎城的一幅手跡也拍出了264.5萬元,高出估價200倍。不僅如此,“山河歲月——梁寒操藏民國名人尺牘”專場125位民國人物書法尺牘悉數成交,成交總額接近1800萬元。民國書法板塊逆勢上揚,成為藝術品市場關注的焦點,似乎有一種趨勢,民國板塊的關注度正在慢慢升溫。
朱萬章:目前市場上民國時期的書畫作品主要可以分為兩大類,一是職業書畫家的作品,民國時期的職業書畫家非常多,他們很多人都是在今天的美術史上可圈可點的人物,包括吳昌碩、齊白石、徐悲鴻、黃賓虹、潘天壽、傅抱石、張大千、李苦禪、李可染、溥心畬、於非闇、陸儼少、金城、陳少梅、劉海粟、林風眠、豐子愷、丁衍庸、吳湖帆,以及書法家譚延?、胡漢民、吳稚暉、於右任、弘一法師等等,他們無論是在藝術史上還是市場上,都絕對是壓得住場的。
另一大類就是民國政要和文人的書畫,這些書畫最近幾年也開始浮出水面,受到越來越多人的關注。特別是辛亥革命一些重要人物如康有為、梁啟超、孫中山等人的書法作品價格已經非常高,還有當時一批文人如徐志摩、朱自清、周作人、陸小曼的書法和信札,放到拍賣市場上也是人們爭搶的熱點。去年朱自清的一張楷書七言詩札就以161萬元的高價成交,讓人非常意外。
許習文:民國書畫是一個很大的板塊,但這麼多年來總體表現平平。最頂尖的那幾位藝術大師如齊白石、徐悲鴻等人,作品價位都非常高,現在任何一場拍賣如果少了他們的作品都撐不起場。但其他很多當時知名度很高的書畫家,如今的作品甚至賣不過當代的藝術家。
比如民國書法,這幾年隨著藝術品市場的繁榮有了很大的起色,早些年一對清朝進士的對聯隻賣兩三千元,我甚至買過幾百塊錢一幅的對聯,現在漲到了一兩萬元。當時我對很多人說過:“這麼便宜,你就放膽買吧。”但整個廣東數下來,系統地收藏、買入民國書法的人不超過5個。就像我現在挂辦公室的吳大澂的對聯,尺幅大、品相也好,前幾年買的時候隻花了6000元左右,現在市場價起碼都近10萬元了。現在價格漲得這麼高了,我都買不下手了。
趙利平:為什麼民國書法突然之間受重視?
朱萬章:因為這一時期的書畫家較好地繼承了中國傳統書法和繪畫的精華,他們大多功力深厚,筆墨精湛,有著很深的文化內涵。另外我覺得這幾年熱播的民國電視劇,也起到了一種推波助瀾的作用。
除了弘一法師和於右任,目前民國書法板塊關注度最高的還是一些民國政要如康有為、梁啟超、孫中山等人的書法。他們之所以受到藏家追捧,最重要的還是取決於他們本人的歷史地位和名人效應這兩個因素。他們很多人都是決定或改變中國歷史命運的人,其作品價值不僅在於書法的藝術,還在於其歷史地位和傳奇經歷。他們的作品極具稀缺性,可以說每件作品都是歷史見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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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安逸的時代出不了大藝術家
趙利平:民國從1912年至1949年也就30多年,這麼短短的時間裡,為什麼能夠涌現出這麼多杰出的藝術家?
許習文:這跟藝術家所處的時代大背景有很大的關系。從中國歷代的美術史可以看出,能夠孕育培養出真正大藝術家的時代,都是朝代變更的時候。因為社會動蕩不安,思想碰撞強烈,身處這樣一個大時代的藝術家,思想往往非常叛逆,筆墨會有大突破。古人有一句話說得好:“江山不幸詩人幸。”乾隆皇帝做了那麼多詩,小情小調,能被后人記住的有幾句?
我們現在身處一個非常安逸的時代,就像乾隆時期的審美,追求的是非常奢華、精美繁復的東西。這樣一個時代,我認為是出不了大藝術家的。而且現在很多藝術家追求的是一尺書畫能賣多少錢,這樣的作品能夠在藝術史上留名嗎?如果八大山人生活在當代,憑他那種畫風可能還出不了名。現在很多藝術家太受市場左右了,雖然定制畫歷朝歷代都有,但沒一個朝代像現在這麼隨便的,風水畫這麼流行的。
趙利平:明朝追求簡約,到了清朝走向另一個極致,到了民國又重新追求寫意,到了當代很多人又追求工筆畫,這是否是美術史的一個循環?
許習文:就像我剛才所說的,社會到了比較穩定、富庶的年代,審美是會跟著改變的。特別是現在書畫價格這麼貴,讓一個企業家花一大筆錢去買丁衍庸那麼幾筆畫,他們心裡是感覺不平衡的,所以這些人比較喜歡工筆畫,認為畫家花那麼大精力畫的畫,起碼這功夫都值點錢。
朱萬章:我們當代的審美情趣,特別是最近這二三十年來的審美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好像畫得越像、越工整、越寫實的越受追捧,這種畫法放在民國時期是被人不齒的。
民國時期的審美情趣,側重的是繪畫本身的文化內涵,追求的是詩情畫意的東西、繪畫的境界。你看很多民國的山水畫,畫家筆下很多都是淺山低影,兩三點飛鴻在天邊,還有一望無際的江景,就是那種無限的遐想,能讓你的思緒飛到很遠的地方。如果畫得很寫實的話,跟照片差不多,就沒多少想象的空間了。
當代書畫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純粹受西方藝術影響的,如當代藝術﹔另一類是將傳統和現代相結合的,這些藝術很多是跟民國時期一脈相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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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時期的不少名家為什麼被淡忘?
趙利平:民國時期除了吳昌碩、齊白石、徐悲鴻、黃賓虹、潘天壽、傅抱石、張大千等一批大名家,還有很多在當年知名度非常高的藝術家,如陳半丁、賀天健、馮超然、吳子深、吳待秋等人,為什麼到了今天他們卻慢慢地被人淡忘了?
許習文:任何時代都是大浪淘沙,各領風騷幾十年,現在的藝術家這麼多,能夠引領風騷二三十年就很不錯了,很多人慢慢地就被淘汰了。
元代有97年的歷史,但我們印象最深的也就是“元四家”,還有趙孟頫和錢選﹔明代有276年,大家印象最深的是“明四家”,還有陳白陽、徐青藤、董其昌、陳老蓮﹔清代有267年,我們就會想到“四王”、“四僧”、“揚州八怪”。你看一個朝代那麼多畫家,最后能被歷史留下的也就這麼幾個人。
朱萬章:對,時間是最好的過濾器,我們現在市場上很火的一些書畫家,可能經過了若干年后也會被人淡忘了。真正能在歷史上留名的,至少要經受數十年、上百年的考驗。古往今來,凡是經得起時間考驗的藝術,才是真正在歷史上站得住腳的。這是顛扑不破的不二法門。
許習文:廣州畫院院長方土講過一句話,我覺得很對。他說:現在的畫家太多了,以前的畫家生前出不了名的,死后還有可能出名﹔現在的畫家太多了,生前出不了名的,死后就更別想出名了。
趙利平:民國時期非常出名的“三吳一馮”吳湖帆、吳子深、吳待秋、馮超然,現在也就吳湖帆的作品在市場上仍具號召力,有沒有可能若干年后其他三人的價值也被挖掘出來了?
許習文:有這樣的可能,同一時期的藝術家總是會被橫向對比,互相帶動,就像“渡海三家”溥心畬、張大千、黃君璧。溥心畬、張大千的名氣自然不用說,早些年黃君璧的知名度和市場號召力卻跟這兩位差距非常大。所以有一段時間市場上有人專門推介黃君璧,認為一位與溥心畬和張大千齊名的藝術家,其作品價格與其價值完全不對等,將其作品打造成一個被忽略的潛力板塊,黃君璧作品的價格在前兩年也的確漲得非常厲害,但最近又跌了一點。而吳子深、吳待秋、馮超然4尺整紙的作品,現在大概也就七八萬元,隻相當於方楚雄一尺畫的價格,按理說這也是不合理的。說不定現在某位不受重視的書畫家,若干年后經過一番學術的包裝,成為了市場的熱點,這都很難說。
民國時期的確還有很多小名頭的藝術家,現在被我們稱為小名頭,但在他們當時所處的年代,可能也是大名家。這些人為什麼在美術史上沒能成為大家?因為他們的藝術風格不強烈,形成不了自己的面目。齊白石、張大千、徐悲鴻、黃賓虹、潘天壽等人,他們的繪畫都有非常強烈的個人風格,能夠在吸收前人的東西之后,轉變為自己的東西。
而像國畫研究會的趙浩公、盧子樞、潘達微等人,他們摹古的出發點很好,臨摹石濤、八大山人的畫幾可亂真,但卻跳不出古人的框框,個人面目不鮮明,所以也沒法成為真正的大家,慢慢地被歷史所淡忘。
朱萬章:一個藝術家在歷史上能不能留名,最重要是看他的藝術是否具有鮮明的個性以及他所處的時代所具有的突出含義。但藝術成就之外還有很多輔助的元素,如弟子的傳承,或廣泛參與各類藝術活動等等。又或者他只是一個藝術活動家,但見証參與了很多重要的歷史時刻,他的名字因此也永遠地被留下來了,這種情況也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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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歷史定位的藝術家作品最保險
趙利平:民國時期畫家的狀況對我們當代的收藏有什麼啟示?
許習文:收藏也分兩類,如果單純是個人愛好,那就買自己喜歡的東西﹔如果收藏是為投資升值,那就要買別人喜歡的東西,買市場喜歡的東西。怎樣才能選擇到能夠保值升值的作品?最保險的是買已經被歷史定位的藝術家的作品,如齊白石、徐悲鴻、黃賓虹等人,他們已經被歷史定位,市場再怎麼動蕩,對他們作品價格的影響也不會太大。如果是買當代名氣很大的藝術家的作品,有可能現在花100萬元,再過二三十年卻隻剩下30萬元了。
趙利平:但為什麼經常還有古代書畫、近現代書畫賣不過當代書畫的現象?
許習文:出現這種現象是不正常的,單純論藝術造詣,我們總認為“不薄今人愛古人”,認為當代不如民國,民國不如古代。但現在很多當代書畫的價格比古代書畫、民國書畫賣得還要高,當中有很多是人為的因素在作怪。
另外,當代市場熱還有一個原因,就是禮品市場的需求。買張當代的書畫,真假很容易鑒定,看不懂還可以送給藝術家本人鑒定。但如果買張宋畫,怕買到一張無法鑒別的贗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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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筆書畫算不算真跡?
趙利平:吳昌碩晚年名氣大,書畫和文字應酬多,他的弟子趙雲壑、王一亭就常為老師代筆。齊白石晚年由於目力不濟,所畫花草常不帶工筆小虫,若有,一般也是由他的兒子或弟子代筆,特別是他1924年后畫的草虫,和王雪濤的代筆最難區分。我們現在如何看待代筆這一現象?
朱萬章:代筆這一現象自古就有,從明清到民國,這一現象都很普遍。比如明代最出色的大書畫家董其昌,他的作品在古代書畫中算是存世最多的了,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有好幾個人為他代筆。據學者研究,董其昌書法的主要代筆人是吳易,作畫的代筆人有趙左、沈士充、葉有年、楊繼鵬等。董其昌的代筆畫,大多是自己落款蓋章,水平較高的代筆之作大多出於趙左、沈士充之手。因為代筆的人太多,目前市場上出現的、獲得大家普遍認可的董其昌作品並不多見。大家所熟悉的廣東畫家居廉,晚年就由他的弟子陳鑒、張虹等人為他代筆。
民國時期還有一個畫家,他給學生布置的作業就是臨摹畫家本人的畫作,他將自己的畫作挂在課堂上讓學生臨摹,最后找出一些臨摹得比較像的,簽上自己的名蓋上自己的章。
對於這些代筆的書畫,我們一般是將其當成真跡看的。因為代筆作品往往都是書畫家授權的,有書畫家的落款、蓋章,而且一般都是由弟子、家人或者是比較熟悉的人代筆的。
代筆作品往往是繪畫比較多,書法相對來說比較少。
許習文:再過50年、100年,后代再來鑒定我們這個時代的作品更難,因為我們當代書畫的造假實在太厲害了,歷史上任何一個朝代都沒出現過這種情況。(許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