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2日,忠縣,范遠萬老人獨自坐在自己的朽木虫雕作品前沉思。 本組圖片由記者 吳珊 攝
范遠萬老人在指導女兒制作朽木虫雕
傳承之惑
——走近“非遺”的守護者
開欄語:
近日,重慶市文化廣播電視局公布了我市第四批市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推薦名錄。截至目前,全市共有39個國家級“非遺”項目,278個市級項目,1852個區縣級項目,441位市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
以上只是數字,但它背后折射出的卻是我們這個多民族地區的巨大文化財富,它涉及文學、音樂、曲藝、舞蹈、美術、傳統戲劇等多個領域,代表了千百年來民眾智慧結晶。
然而,生活節奏的加快、生產方式的急劇轉變,以及外來文化的沖擊和經營模式的陳舊等因素,卻導致了傳統技藝、文化的逐漸流失,難以為繼。面臨種種的傳承難題,屈指可數的傳承人該如何面對,他們是否還能堅持?即日起,本報特別推出探索版系列報道——《傳承之惑——走近“非遺”的守護者》,帶您一起去尋跡山城技藝,探究其背后傳承的艱辛。
商報記者 鄭旭鵬 饒方婧
實習生 李航宇
俗話說“朽木不可雕也”,但在范遠萬的手中,朽木卻煥發出了新的藝術光彩。這位家住在忠縣的民間藝術家將爛木頭變成了藝術品,用精妙的手藝將一幅幅山城風光、迷人意境刻於其上。2011年4月這項技藝被正式納入重慶市第三批市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項目名錄。
然而發展至今,這門絕技卻傳承告急。近日,記者見到了虫雕創始人范遠萬,在這位即將步入耄耋之年的老人眼裡,未來充滿了困惑與迷茫。
“看到朽木,我的靈感源源不絕”
范遠萬今年已經78歲了,他與大女兒范洪波住在忠縣的一棟老樓房裡。行動不便的他,平日裡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家裡,對著門口那堆爛木頭一發呆就是半天光景。
11月22日,記者來到范遠萬的家中,不大的屋子裡,四處堆放著虫雕制作工具。聽說有年輕人前來問詢朽木虫雕,老爺子顯得特別高興,已經大半年沒有創作的他,硬撐著從床上起身,拄著拐杖挪到書桌前,向記者演示起創作過程來。
拿起一塊經過消毒、泡煮的朽木,范遠萬用滿是老繭的手在蛀孔上來回撫摸,突然,他屏住呼吸,啪的一聲將朽木折成了兩截,錯落一擺后,他拿起桌上的鉗子、剪刀、刷子等工具開始細細雕琢。半小時過去,一座巍峨的“山峰”拔地而起、聳入雲霄。而那些原本看似不規則的蛀紋,以及被折斷的尖銳邊緣則化作山間的奇石怪林、霧海雲煙,令人稱絕。
“隻要朽木擺在眼前,我的靈感就源源不絕。”范遠萬說,盡管現在身體大不如前,但他的思維依然清晰,隨時可以根據蛀紋構圖。
獨特藝術獲譽“天下僅此一幅”
回溯起朽木虫雕的創作起源,范遠萬笑著說,這是天賜的禮物。
上世紀70年代末,正值中年的他是忠縣藝術團的舞台美術設計師。有一年團裡場地翻修,老式建筑拆除后,留下了一大堆瓦礫爛木,站在廢墟中,范遠萬對著那堆爛木頭看出了神,並不顧家人反對,將它們悉數搬回了家。
此后的幾年光景,范遠萬一下班就關在屋子裡研究朽木,就連吃飯都在搗騰。女兒范洪波回憶說,那時候父親的瘋狂令全家人都感到不解,直到1985年10月,父親的第一幅作品《冰峰藏琥珀》在當年的萬縣地區旅游工藝品展覽上被評獲一等獎,並一舉成名,大家才豁然開朗。
此后,范遠萬多次改良制作工藝,最終創造出了一種新的繪畫技法——蛀紋皴法,利用蛀虫千百年來“腐蝕”而成的奇特紋路,取勢繪畫,令“朽木可雕”,填補了世界美術史上的一個空白。
隨著《三峽神韻》、《夔門雄關》、《江山明珠——石寶寨》等作品的問世,范遠萬的朽木虫雕聲名鵲起,參展獲獎無數,影響范圍擴至全球:1990年,其作品被相繼推向日本的23屆亞洲新技術展和美國的26屆美洲新技術展﹔1992年還獲得了國家科委舉辦的全球新產品展覽會新產品金獎……因虫孔千奇百怪,每幅作品都無法仿制,朽木虫雕又有“天下僅此一幅”的美稱。
欲收徒發揚卻屢遭失敗
看到朽木虫雕如此受歡迎,范遠萬思量著要將它發揚光大。1989年,他投入全部身家在忠縣創辦藝術廠,招收學員30余名。但這些學員大多缺乏美術基礎,不論范遠萬如何悉心指導,學員中無一人出師,最終藝術廠不堪負荷,被迫關閉。
辦廠的失敗並沒讓范遠萬就此放棄,他陸續與當地的文化館、殘疾人協會合作開課教學,甚至手把手指導登門求教的人,到最后,仍以失敗告終。
屢次的挫折讓他意識到,沒有美術基礎的人是很難學會的。
“朽木虫雕除了要熟悉切片、消毒、防腐等12道工序外,還要求學習的人具備扎實的美術功底。”范遠萬說,要想做好虫雕,必須得學會“解讀”朽木上的蛀紋,根據蛀孔大小、深淺、長度、形狀、疏密、排布繪制成畫。“大多數人都卡在這一關,最后選擇了放棄。”
四世同堂僅大女兒願傳承
隨著時間的流逝,范遠萬的年紀漸漸大了,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他將傳承的希望寄托在了家人身上。然而二女兒離家出走,老三在廣西從事建筑行業,孫輩們中很多人都有了孩子,從事美術相關工作的雖大有人在,但他們都不願意回家接手這門技藝。
大女兒范洪波說,在所有兄弟姐妹中,隻有四弟范花曾經能夠獨立創作虫雕作品,但藝術廠的失敗讓這位唯一有接班潛質的弟弟心灰意冷,遠走他鄉。她曾多次懇求弟弟回家傳承,但電話那頭一次次冷冰冰的“還嫌折騰得不夠嗎,做這個還不如打工掙錢”徹底斷了她的念頭。
為了不讓父親這輩子的辛苦付諸東流,今年53歲的范洪波正式跟范遠萬學起了朽木虫雕的制作工藝。“我現在還不能獨立完成一幅作品,必須得父親手把手教。”范洪波說,盡管如此,她會盡力傳承朽木虫雕,但至於能傳多遠,出路在何方,她也不知道。
“能傳多遠是多遠吧,明天就是父親78歲生日了,這樣的生日,我們也不知道還能慶祝幾次。”說完,她扭過頭,看著坐在門口發愣的老父親,那傳承無望的惆悵硬生生地刻入他臉上的皺紋中,范洪波嘆了口氣。
忠縣
盡全力保存資料
發展接班人
除了難尋接班人的問題,隨著現代建筑多使用磚石、鋼筋、水泥,虫雕的原材料——朽木也變得愈發稀缺。傳承告急,這讓忠縣文體廣電新聞出版局和文化館“非遺”保護負責人也同樣焦慮。
自2008年,忠州朽木虫雕正式列入忠縣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項目后,他們多方奔走,全面完成普查、數據採錄、文本以及影像資料制作,建立了虫雕數據資料庫。同時,成立了忠州朽木虫雕研究會,對其體系、工藝流程等進行重點研究。未來,忠縣方面還將大力舉辦藝術交流會,開展虫雕技藝傳承培訓,建立培訓中心及制作基地,傾力打造忠州朽木虫雕民間工藝品牌。
專家建議
“不能等待被保護
要在發展中自尋出路”
“像朽木虫雕這樣的傳統美術類技藝,即使被列入‘非遺’保護名錄,都不能等待被保護,要打開市場,在發展中自尋傳承出路。”昨日,重慶工藝美術行業協會常務副會長、兼秘書長何發美在接受記者採訪時說,傳統美術在帶來一定的經濟收益后,才能吸引更多人的注意和學習熱情、實現傳承,而具體的做法,何發美提出了以下建議:
1.與美術院校合作,改良圖案設計
“虫雕制作隨意性太強,核心技藝全部建立在制作者的美術造詣上。單憑范遠萬個人靈感而創作,依賴性太強了。”何發美說,朽木虫雕可與美院合作,改良設計,一在校園裡推廣,二來探索更多的美術表現題材,設計一些適合現代市場所需的藝術品。
2.與生產單位合作,明確市場定位
何發美說,從此前虫雕所走的路子、使用的材料來看,它不是高端收藏品路線。“每一幅虫雕作品都要靠個人的冥思苦想,現場制作,這樣一來,成本過高,無法達成好的效益。若要進軍大眾市場,就必須聯合生產單位,讓生產制作規模化、流程化。”
3.與旅游景點聯合,推廣民族文化
在解決了制作問題,線下推廣該如何操作呢?何發美建議,朽木虫雕可結合重慶本地的一些旅游景點來進行推廣。“制作精美的小尺寸產品,利用每年來渝旅游的人群,大力推廣。”
(原標題:78歲虫雕創始人的惆悵:朽木還有誰來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