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网
人民网>>书画>>张世彦

张世彦:壁画章法的四层思考

2018年12月10日17:33 | 来源:人民网-书画频道
小字号

壁画创作过程中,章法,即边+位+场+势+美〖注1〗的经营,较之形状+色彩的经营更为重要。章法,是壁画全部艺术要素中最须着力经营的第一位要素。章法,也是壁画艺术最能昭显身家特殊魅力,从而区别于其它绘画品种的最重要的艺术要素。〖注2〗

宏大的幅面面积,特异的载体环境,另样的绘制手段,走动的鉴赏方式,四者,是壁画章法之独立手法和独立面目的形成原因。

1 信息层叠

承载壁画的墙壁,高和宽的尺码都颇有规模,因而壁画的幅面面积十分宏大。非一切其它绘画品种可以攀比。宏大的幅面就有容纳繁多而宏大的信息之可能。这也是一切小画无法攀比的。

A 图形众多

壁画宏大信息量的实现,首先在于,画中所描绘的图形,无论男女人众,山川草木,以数量多、姿态多、类型多为宜。所铺设的红黄绿蓝,以色相丰富,色阶繁密为宜。所制作的肌理纹路,以细致多变为宜。

在漫无边缘的视野中,伸出触手,作多方向的探勘、搜寻,为原定素材、立意寻找和发掘丰富的信息,是获取足够信息的不可或缺的动作。这是,在空间的幅员中,沿左右、上下、前后的方向扩展;在时间的进程中,沿蜕变、始终、因果的方向扩展;在境界的标高中,沿此彼、表里、浅深的方向扩展。

宏大的信息栖身于众多绘画图形,组合于在壁画之中,常常是生发自然地厮靠排比,随机自由地留驻分布。

【图01】天神仪仗(元—马七 等)

诸多天神前后错落地聚群伫立。身体、衣纹、笏板的垂向线条再三再四地重复叠加,形成庞大的垂直的线阵。其势威严端庄,凛然肃穆。

【图02】我炽热心灵的又一次表露(美—芝加哥壁画集团)

美国二百年历史中,非洲裔黑人一直在争取种族平等。读画人从画面中大致领略了他们在美国社会中的起居生活,育儿、嬉戏、购物、渴望……,以及对维护尊严、施展才能、幸福安康、发展进步的热切期盼。画面中人物尺度的多层次错综组合,显得活泼多姿。

宏大的信息栖身于众多绘画图形,组合于在宏大的壁画幅面之时,还常常是秩序井然地结队为伍,按部就班地步步为营。格局整齐的对称照应,是一种招式;进退有致的渐次变化,是另一种招式。

【图03】哪吒闹海(中—张仃)

壁画中心,是哪吒与四海龙王作战正酣。火焰圆圈内四条龙以哪吒为核心,环绕四周作四角对称状。这是一个围着轴心旋转的对称。四条龙的齐心协力就在这无穷极的向心旋转中体现。这火圈又恰好是哪吒手中宝器风火轮的放大,四条龙的兵败山倒,又因其体形瘦细孱弱在读画人心中已是定局。

火圈之上,南天门两侧,左边是金鸡太阳和头朝上的一条龙,右边是玉兔月亮和头朝下的一条龙。这里有形状和方向的调整。

火圈的两侧,左边是下面的哪吒与上面的水怪搏斗,右边是上面的哪吒与下面的水怪搏斗。这里既有方向的正背交换,也有位置的对角交叉。

全画的左上方是群山环抱中的一片城池,右上方是雨雾缭绕中的一座高台。这里则是体量的内外虚实交叉更替。

全画的左下方陆地上总兵府站着怒不可遏的李靖,右下方是海底下龙宫里坐着惊恐万状的龙王。这里是体量略同而形状有所置换。

在整体的对称格局确立之后,每个角落都在为对称做精细加工,才能在秩序实现之后仍有生气盎然的局面。

【图04】变形(荷—埃舍尔)

环绕邮局四壁一周的壁画,从纵横线,棋盘,蜥蜴,六角形,蜂巢,蜜蜂,鸟,鱼,小鸟,立方体,房屋,城堡,国际象棋,棋盘,又回到纵横线。依序渐次变化的组合技巧,使各种图形紧密相接,视觉趣味洋溢。

宏大幅面中,在不同细处对信息量作适度的增减调剂,以此处之滋长补偿彼处之消敛,有助于全画组合的整体平衡。

壁画中的具象图形,上墙之后就有可能与自然界中的习见尺度不符。超常的尺度不是亲切的尺度,会产生未曾预期的心理效应,有利于传达非常态的心理状态和旅程。但也可能产生破坏读画人观赏信任度等负面作用。所以,尽可以根据画幅大小和离地高矮,以及预设的传达期望,对特定图形的尺度作相应的调整。

【图05】百里漓江 (加—姚奎)

每片山峰只有一个色相,是此画整体效果落落大方、神清气朗的原因。此后又用瓷片缝隙排列成山峰的岩石沟壑、树丛起伏。则是针对全画色彩之简约,而实行的逆反有效补偿。

【图06】松竹梅兰 (中—康师尧)

在五六米高的画面里,一根兰草撇出去只怕要将近十米长,十公分宽。一根巨蟒似的兰草,是很难令读画人信赖的。而且画面空空荡荡,与另三幅无法搭配成套。作画人在这里把兰草换成乔木玉兰。与松竹梅三幅尺度一律体量相近,鉴赏起来自然和谐悦目。

B 空间自由

壁画宏大信息量的实现,其次还在于,画中绘画空间的自由而多元的格局。

使画中的空间安顿,有开阔延伸起来的可能;使画中的时间潴留,有久远绵连起来的可能;使画中的境界发育,有深沉升腾起来的可能。

为实现画中空间的自由和多元,把分布于不同位置的多个空间单位,把驻足于不同瞬间的多个时间单位,整合在同一画面上,匹配和谐,排列顺随。这是第一个重要的手段。

【图07】观无量寿经变(唐—甘肃敦煌莫高窟12窟)

全画在以大观小的格局中,俯视之下有相当程度的聚焦倾向。两侧的厢房配殿,及近处的歌榭舞台,都以大量斜线向上方中间聚焦。略得纵深的扼要。远处的正面大殿,则越出全画整体的俯视格局之羁勒,采取平视和仰视的结合。平视,取其端庄之态。仰视,取其敬慕之意。屋角、檐下之处,因仰视而向上掀开。

忽上忽下的视位变换,纠合在一起,主要的印象是场面宏大。

同一瞬间中的多个位置所见,整合在一幅画面之中。或仰或俯或平的不同视位之印象,并置一起,各守其本分,不曾方凿园枘。

【图08】兰亭书圣 (中—张世彦)

所有的人都是平视,完整而舒展;曲水却是俯视,也完整而舒展。兰亭的亭顶和亭座是平视,是为了和画中人物的视角一致;亭中条案却是俯视,是为了得见案面上的写字活动之清楚显示。曲水在画面中上下左右地分布于全画,好像是一张地图挂在人物后面,纵深感已无从谈起。把多视位观照所得集合在一起,给读画人以丰姿多闻的审美满足。

【图09】未生怨(唐—甘肃敦煌莫高窟45窟)

从下向上依时序排布了先后四个情节:探问父王、欲弑母后、现身说法、佛祖指示。时序是自然之序,由下而上是画面之序。前三段由庭院廊墙分隔和连接,最上处衬以青绿山水。

【图10】萨陲那王子本生图(南北朝—甘肃敦煌莫高窟428窟)

上中下三段安排了13 个情节。上段右起向左,至段尾,转至中段左端。又向右。又至段尾,在转至下段右端,又回身向左。时序流程呈S形路线。

第二段中间的跳崖情节是全画重点,尽管事件经过不过瞬间完成,却又分解为三个画面:山上刺颈,纵身跳崖,舍身饲虎。这与后世欧洲未来主义对瞬间情节的分解有异曲同工之妙。

由上而下,忽左忽右。按部就班、从容不迫之中,还兼作瞬间的细致描写,以点睛之笔突出最紧要之处。

【图11】萨陲王子本生图 (南北朝—甘肃敦煌莫高窟254窟)

此图共7个情节。由画面中心开始,依顺时针方向沿边缘兜转一周,结束于左上角。这样完整的一个故事画在不到1.5㎡的小小画面上,几乎是螺丝壳里作道场。

【图12】鹿王本生图(南北朝—甘肃敦煌莫高窟257窟)

全程故事由左右两端开始,向中间展开,结尾于中间。这样的时序排列,十分别致少见。但也是沿画面边框进行,因而秩序井然。

组织漫长故事众多情节的次序时,直行单向排列,S形或Z形的转折多层排列,螺旋形转圈排列,由两边向中央的直行双向排列,是敦煌莫高窟壁画的四种基本作法。

【图13】白蛇传(中—李化吉 权正环)

从左向右排列了九个情节。中间是白蛇和青蛇的肖像。左右上方,白蛇青蛇下界上天的两组人物成八字兜拢,好像切去两个角,有助于读画人的注意力,向中间体量稍大些的白蛇青蛇的造像聚焦。

【图14】唐人马球图 (中—张世彦)

全画的时间过程仅只一场球赛:开球、抢球、进球,自右向左排列。中间两行的人物最大,而且横跨全画。参赛抢球的球员是全画的主体图形。人物稍小些的两组,右上方是发球,左下方是进球。上下两边更小的小人,则是观赛助阵的王孙公子和平民百姓。次序明确的排列,又有图形尺度的掌控,对读画人实行了有效的观赏引导。

为实现画中空间的自由和多元,对现实世界之异位、异时、异境中不相邻的无关物事,实行遥接,巧妙地有机地排列或搭配在厮靠或串连的可视位置上,在能够直通内里情感倾向、是非判断的内里层面上。这是第二个重要的手段。

巧妙而有机地实行对照、比较、喻示、象征,必然是煞费经营,绝无可能一蹴而就。无此巧妙而有机的预埋,则一定是图形的无序无理之堆砌、拼凑、填补。

把已经丰富得多的信息,把异时、异地、异境的多种图形配置在同一画面中,一须有序,二须有理。

浩瀚信息的配置中,诸多图形的组织有序有理,至为关键。

所谓有序配置,是指各信息在画面表层的排列组合,其端绪井然的关系,与人类熟悉的时序、空序和通常的美学指向,能够有机而巧妙契合无隙。因而与读画人的审美流程能够通畅开怀。

所谓有理配置,是指各信息在画面表层的排列组合,其可视的媒介图形,与潜蕴其中的情感+意志,能够有机而巧妙地层见叠出。因而与读画人的生命需求和关注能够同声相应。

画中有无此序此理之有机巧妙,取决于作画人的认识和运筹。唯有灵敏地把握了诸多素材中或表或里的连接关系和连接媒介,自己先在脑仁中作到了昭昭,才能于其后使读画人的瞳仁、脑仁也随之昭昭。否则,读画人一定陷于茫然迷失的困境,因而拂袖而去也是大有可能的。

也许在整合多位、多时的图形时,更为器重有序配置;也许在遥接异位、异时的图形时,更为器重有理配置。但其实,无论何时,笔走偏锋之单打一,毕竟不如八面圆通之力度更大些。

序理俱在而有机巧妙,图形的连接组合就窜动着扬奋贲张的生命气息。若其中还有别出心裁的个人化处理,就更是如虎添翼。从而有可能产生各得其所、天地一新的深沉解读。

先是百端交集成宏大信息,然后又或整合或遥接地、序理俱在地、有机巧妙地安置进宏大幅面的的架构之中,壁画才有可能真正地完成宏大叙事、宏大抒情。序理俱在之有机巧妙,是四个“宏大”能够凯歌高唱的最紧要举措。

【图15】云游 (明—北京法海寺)

众神宝座下的五彩祥云,各自隐约嵌合进龙、虎等神兽的身影。这些祥云就实实在在地成了众神的坐骑。有如文字语言中的一字多音,这里绘画语言中的一形多意,也为读画人提供了语义之多种诠释的机会。

【图16】我是财神,财神是我 (中—张世彦 谷云瑞 赵少若)

钻石般的结晶图形嵌入摇钱树的树干上,取代树皮的肌理。是以珠光宝气的可视景象,来比喻和渲染财富这一抽象概念。古代方眼铜钱的图形嵌入眼睛般的树叶上,和手中的眼睛里,状似人眼的瞳仁。是以眼睛审察世界的功能,来引发对创造财富的学识准备和智慧发挥的认同。

【图17】创造亚当 (意—米开朗基罗)

神祇的右手食指指向亚当,亚当的左手食指也伸出接应。这是神祇在为他所创造的人类授予生命。特定姿态动作的铺谋,托意于天人之间的初次会心沟通。

【图18】资产阶级的肖像(墨—西盖罗斯)

天花板上画的是,朗朗白日下的高压线铁塔、烟囱、火车、厂房等,表示的是工业社会中人类物质文明进步的时代背景。

在此社会背景中,左边墙上画的是,一面作美妙动听的宣传,一面却纵火施虐、屠杀榨取、扩张兵力。中间墙上画的是,身躯高大、铁甲披挂的纳粹统治者拥持财富和军队,身躯瘦小的母子和工人悲苦无告,以及衔屍的铁鸟和嗜血的章鱼。右边墙壁画的是,觉醒的人民握枪反抗,他们强大而必胜。军舰、大厦已经坍塌,恶人倒毙在地也尘埃落定。

诸多图形交错重叠而各施神通。初看似乎纷杂拥挤,实则秩序井然。既有对现实物象、情景的仰观、俯瞰、平视之多视角观照,也有技术图解似的剖面显示。还有通俗易解的比喻象征图形。

三个立面墙壁中的各图形安排,大体呈对称格局。左壁的大鹦鹉、焚烧大厦,和右壁的大反抗者、坍塌大厦,显示了作孽的罪恶之因和灭亡之果,是一组对称。中间墙壁,左侧纳粹政客和右侧纳粹军官,两支邪恶力量左右挟持,是一组左右对称。上边铁鸟和下边章鱼,两个象征图形上下其手,是一组上下对称。左上的母子和右下的工人,一样的孱弱无助,是一组对角对称。正中环状金币堆,取对称排列就是整体趋势中的顺水推舟了。

鹦鹉、铁鸟、章鱼,各是某种抽象理念的图形符号。以象征符号参与全画组合,是画面境界深化的追寻结果,无疑为情感和意志的单刀直入加强了传达力度。这种比喻又恰好与普通公众的素常认知和爱憎切合。所以这里的沟通是顺风使船的,无障碍的。

面对表述对象法西斯,这里既能见到一切公众对其行为的亲睹观照感性认识,也能见到思想者对其本质的冷静洞察理性分析,以及对邪恶必败而正义必胜的乐观信念。没有这种立足世界、立足历史的境界高度,集拢并处理这么多信息是十分困难的。

【图19】岔路口的人类(墨—里维拉)

画面正中是做工的劳动者,正在操作主宰人类历史进程的机器。

工人四周,是对人类社会生活的自然背景作精炼的交代。

工人的下方,是各类植物在生长,根茎叶花俱全。这是大千世界中生命体的可视部分。从地下管道伸出的一只手,握着水晶球。球里状似仪表之类的图形,应是对未来人类进步的憧憬和检视。

工人的背后,有两道交叉的椭圆形投影。一是微观世界的细胞结构,一道是宏观世界的星球运行。它们同样是与人类社会须臾同在的生命体。以望远镜和显微镜之物镜投影的可视图形作为媒介,把不在人类瞳仁视野中的真实存在,牵引进全画的可视图形序列中,是作画人十分机巧的一着。

以投影图形为界隔,全画左半幅,是社会生活中阴暗的一面,战争酝酿、抗议示威、骄奢淫逸,也有底层劳动者的学习钻研。全画右半幅,是社会生活中光明的一面,节日庆贺、体育检阅、聆听演说,以及集会张扬正义。

全画章法也成对称格局。恰可比拟黑暗和光明的博弈。

机器、水晶球、物镜及其投影等道具,其物质机能已外延至精神层面。可谓写实手法和象征手法的错综,即“赋”手法与“比”“兴”手法的并用。

鞭辟入里的深度剖析,和自出机杼的符号设谋,把自然生命的成长发育和社会生活的沧桑祸福,如此浩瀚无比又繁杂无比的素材和立意,用绘画图形机巧地概括集中于区区一幅壁画之中,是绘画艺术中实施宏大叙事、宏大抒情的罕见范例。

(责编:鲁婧、赫英海)

分享让更多人看到

推荐视频
  • 给孩子的五堂美术课
  • 安塞农民画
  • 馆长邀您看展了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