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集观山水 墨色有无中

 石涛在描述水墨画发展进程时曾以文喻画“上古之画迹简而意淡，如汉魏六朝之句然；中古之画如晚唐之句，到元则如阮籍、王粲矣，倪黄辈如口诵陶潜之句”，这段文人味道十足的话其实也道出了一个审美风格流变的史实：山水画的设色自从六朝萌芽以来，经历了由隋唐的“大青绿”逐渐向两宋的“小青绿”再至元明“浅绛”山水画的嬗变。此种渐进实则蕴涵着深刻的民族审美趣尚的选择，即淡雅写意文人画连带雅致的文人生活作为文人精神之表征，深深贯注于国人集体无意识的审美之中。王进的山水画正是在这个角度，在喧哗一片的当代，带人走进一个文人雅集的清净世界。面对其作品时，不禁会生出“披图幽对，坐究四荒，不违天励之藂，独应无人之野”般的共鸣。

作为获得博士学位并有博士后研究经历的王进显然对中国古代绘画的发展有着深入的研究，于此中将“文人雅集”作为其探寻古代艺术世界的一个独特视角，并与自身创作实践合为双璧，“雅集”成为王进绘画创作的一个重要母题。今天我们看到王进的作品具有一种思古之幽情与当代之气息水乳交融的味道，林壑优美中的文人雅士与文秀清雅的浅绛风格在物欲充斥的当下犹如清风一阵，荡涤尘埃，不禁让人反思时风之殇。从这一角度讲，当代艺术所强调的介入性反思价值亦在王进的画中呈现出来。“雅集”是一种态度，有人看到的是逃避，有人看到的是抵制，而这一切全赖于读者之于画面的感受。

王进近期的山水画多以浅绛设色为主，直追元明以降的文人画，将“平淡天真”之境作为圭臬。“元四家”、“吴门四家”是其案头常客，而诸四家代表的文人生活与品好也深深地影响着王进。诚如其在《论画心语》中所述“古人为得此自然之心，广寻方便法门。陈继儒在《太平清话》中言文人日常之活动，即列举出焚香、试茶、洗砚、鼓琴、校书、候月、听雨、高卧、对画、漱泉、礼佛、尝酒、翻经、临帖、刻竹、喂鹅，凡此数十种，皆为一人独享之乐。唯得此闲适性灵，方能化物于心，成画之大道。”王进将古时文人之清课看作是绘画创作的一个组成部分，并将心性修养视为艺术创作的前提条件，在此，创作与生活合二为一。陈师曾言“带有文人之性质，含有文人之趣味，不在画中考究艺术上之功夫，必须于画外看出许多文人感想，此之所谓文人画。”这一点我们不难从王进的画里画外寻得端倪：清供铺案、清课为伴、清雅设色，清幽点染。

从形式角度来讲，王进的山水画创作对明代山水画尤其是文徵明的绘画风格多有借鉴与传习。明代绘画在继承元代个性鲜明的文人绘画后，进一步对程式化因素予以精研细磨，从而在形式角度显得更加耐人寻味，形成青绿、浅绛、水墨齐头并进，南宗、北宗竞存的局面。文徵明的绘画集细笔与粗笔之功力，青绿与浅绛之专长而独步吴中。王进对文徵明意境营造与设色风格颇显心领神会。平远构图中云岭绵延、水势婉转，局部多取林亭一类幽静小景，画眼人物施以淡雅青红，醒目却不事张扬，远山则常用淡淡水墨渲染，取米家云山之意，与主体的浅绛设色层次分明、相映成趣。作品闲静典雅，自有一股“士气”充盈其间。

对于墨与色的表现关系是王进画中十分强调之处，传统着色山水多以水墨勾勒后，以石青、石绿为主敷色，间施浅绛，使画面层次鲜明，带给人清新雅致的视觉效果。而对于墨与色如何更加自然地相融相生，在王进绘画实践中则呈现出一种极具个人特色的面貌。他更倾向发挥色彩的水性特质，与水墨同时运用，在材料技法方面探索出一条蹊径。不同质的颜料与色泽经过其反复的试验，最终在画面中达成墨不碍色、色不掩墨的和谐，呈现出一种独具特色的墨色晕章效果。色彩的清淡透明与水墨的浑然天成既带来传统的空灵意味，也流露出一种新鲜的时代感。在用笔方面，王进选择了更加率性流畅的粗笔写意，诚如明代唐志契在其论著《绘事微言》中言及“山水原是风流潇洒之事，与写草书行书相同，不是拘挛用工之物……是以有山林逸趣者，多取写意山水，不取工致山水也。”粗笔的苍劲与秀润兼具，可以使山水淋漓劲爽，张弛有序。王进强调放逸笔致，以突显文人雅兴之主题，用笔于粗简率意中见层次、韵味，随心所欲，而不失法度。于是在其作品中笔墨枯中见润，熟中显生，雅中含涩，尽显秀气与空蒙。笔墨交融使得王进的山水画作在色彩斑斓的当代国画面貌中恰似一位“闲居理气，拂觞鸣琴”的雅集之士。

的确，艺术传达的是画家对生活、对人生的体味，是学养与审美品格的彰显。王进以“雅集精神”为创作的核心理念，其实还原的是一种中国传统文人的文化品格与趣尚，这在母体文化日渐剥落的当下亦显得难能可贵。对传统的回溯一直是艺术家于创作中孜孜以求的重要向度。在此，王进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微观但却十分具体的研究路径。或许，“雅集”也将成为其今后艺术创作与理论研究的支点与亮点。（资料来源：艺术家本人提供）

武洪滨（中央美术学院博士后）

2012年12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