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子园外一画师

秦岭云还清楚记得幼年在他的故乡――河南汲县老家里的情况：一个小神龛供奉着画行的祖师爷――吴道子的雕像。每逢年节庙会或县城里有什么婚丧庆吊的事，他家就成了一个艺术作坊。大小画案上陈放着颜料、纸张、笔墨、油漆……，画工们集中在那里紧张地从事着神轴、彩画、泥塑、纸马扎彩、剪纸等手艺。还是个娃娃的秦岭云就往来其间跟着画师们裁纸、磨墨、擂色、熬油。等到十来岁，他放学回家，就经常参加描漏粉本，白描勾样，晕染颜色等活动。这就开始他毕生喜爱的艺术生活。秦岭云后来离开了小学教师的职位，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来到国立北平艺专学画。那时他对水彩画最感兴趣，直到后来，在他的国画作品中，淋漓痛快的水分运用，水彩画的基本功起着一定作用。

多难的旧中国，吃艺术饭是件苦事。在社会上毫无依靠的秦岭云，在内忧外患的国土中，沉浮人海，半饥半饱地度日，时而教书，时而卖艺，时而在战火中流离走难。好不容易等到解放，才过着不愁衣食的日子，长期担任美术出版社的编辑工作。但是，秦岭云作为一位有成就的中国画家的“崛起”，却是经过十年浩劫，他离开了出版社以后的事。

岭云是一位刻苦勤奋的艺术家。几十年来，他钻研了古代和近代的绘画理论和著名画家的作品。特别对于两宋的山水画以及宗教艺术他有很深的接触。更重要的是近几年来，为了丰富创作，他走遍了许多名山大川、森林峻岭、江河湖海。他的足迹遍全国，亲历黄山、泰山、雁荡山、武当山、长白山、庐山、衡山以及三峡、湘沅、漓江、神农架、镜泊湖等。这些真山水的瑰丽风光，使得他的山水画面貌奇谲，风格多样。这种“师造化”的成就，正是岭云多年探索寻得的道路，也是他的创作特点。他有一方押画的图章，文曰“芥子园外”，意思是很容易理解的。在艺术上，他不甘于永远停留在《芥子园画谱》的藩篱以内，而要自寻出路。

岭云对于古人的画法，有过长期的研讨，因此领会颇深，但在绘画实践中也有自己独到的心得。他说：“笔为骨，墨为肉，笔法要刚健，墨气要活脱”；“用墨讲究用水，以墨为形，以水为气，利用水的溶化，充与发挥墨的光彩韵致。”从他的作品中，可以看出他在笔墨技法上的造诣。

他对朋友时常说起：要把山水画好，一定要把情景之间、形神之间、意趣之间的关系处理好，追求情景交融、以情促景、景中寓情；追求形神兼备、形外有神；追求意在笔先，有法有趣，趣见法外。寥寥几句话，总结了传统中国画的妙理。

秦岭云不仅是一位山水画家，还是一位用功极深的中国美术遗产整理者和介绍者。他先后出版了《民间画工史料》、《永乐宫》、《法海寺壁画》、《中国壁画艺术》以及《扬州八家丛话》等著述和画册。像《民间画工史料》这种著作，记述了向来不为文人士大夫所瞩目然而却是中国美术史的一个重要内容，是前人不曾做过的工作。

岭云的画，清新隽永，生意盎然。这不但是他“为山川写照”所下苦功的收获，也与他的个人修养有关系。他是一位艺术家，也是我钦佩的挚友。他为人守正不阿，律己清正。我和岭云朝夕相处十多年，他总是那么平和恬静，孜孜地工作。他平时不多说话，但对于后辈画家总是亲切相交，知无不言，乐意给青年人推引指导。谁到过北京西城他的“五瓜草堂”，都会感到他那淡泊自甘朴实无华的生活情调。正是他能够潜心艺事，不鹜纷华，所以能在浩劫之后文化艺术日渐繁荣之际，以一个新的面貌出现在中国画坛之上。

岭云的画受到石涛“师法造化”的影响，因而很难指出他近于某家某法。在近代画家中，他比较喜欢傅抱石的风格，二人也有过亲密的交往。但从艺术上看，只是个认识的接近，绝非笔墨的因袭。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他的写生画集，可以看到他更多的变化风格。年近七旬的秦岭云，从他那旺盛的创作欲和健康体魄来看，完全可以肯定他具有无限的艺术生命力，这是朋友们都深信不疑的。岭云在他写的《山水画临池偶记》中曾说：“作画应当不泥前法，大胆探索，努力实践，别出新貌，独来独往。”这正是他自己锲而不舍的路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