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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蔡襄的胡子聊起

余惟杰
2018年04月24日09:22 | 来源:中国文化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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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生帖(书法) 宋 蔡襄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陶生帖(书法) 宋 蔡襄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原标题:从蔡襄的胡子聊起

  翻蔡绦《铁围山丛谈》,有一则聊起蔡襄的胡子,颇有趣,遂录之:

  伯父君谟,号“美髯须”。仁宗一日属清闲之燕,偶顾问曰:“卿髯甚美,长夜覆之于衾下乎?将置之于外乎?”君谟无以对。归舍,暮就寝,思圣语,以髯置之内外悉不安,遂一夕不能寝。

  听起来像段子,却有一定可信度。写此书的蔡绦,是蔡京的儿子,一度权势很大,此书所录宋一朝朝堂往事,大都是有风有影的,比方徽宗丹青的师承与在藩时候的知客吴元瑜有关。吴元瑜画学崔白,书学薛稷,而青出于蓝。徽宗的画亦学崔白,书学薛稷,但作为桥梁的吴元瑜就鲜为人知了。此外,徽宗一朝的手艺人,下棋的、弹琴的、弹琵琶的、跳舞的等等都有闻名于当时,唯独丹青一事,名手鲜有听闻。为什么呢?因为“独丹青以上皇自擅其神逸,故凡名手,多入内供奉,代御染写,是以无闻焉尔”。

  蔡绦差不多算个亲历者,这本书也算得上可信。徽宗在丹青一事上很自负,所以画工名手多为其所用,也有部分代笔,但后人据此以为徽宗画作全是代笔,这阅读理解能力又要补课了。余嘉锡先生在《四库提要辨证》中谈及此书已对此事进行了梳理。

  蔡绦称蔡襄为“伯父”,因为蔡襄和蔡京是同乡同族,远远近近多少能攀扯点亲戚关系。铁围山,则是蔡绦坐父罪流放白州时的游息之所。一名标准的官二代,常会被人想象成不学无术的酒囊饭袋,最好都是高衙内的混赖模样。遗憾的是,蔡氏父子艺术素养都不差,否则也入不了“天下一人”的法眼。《铁围山丛谈》是蔡绦落魄时的追忆,文辞从容,倒是令人一叹。

  不如回到胡子上来。

  除了伯父蔡襄的美髯,蔡绦记录了王黼、童贯的仪容,此二公大家也熟悉,和蔡京同列“北宋六贼”。

  童贯是一个宦官,这宦官也长得骨骼清奇,而且有胡子:

  童贯彪形燕颔,亦略有髭,瞻视炯炯,不类宦人,项下一片皮,骨如铁。

  今天影视剧中的宦官形象大都是:白眉,白发,朱唇,粉面,尖细的嗓门,微翘的兰指……然而童贯很奇怪,竟然还有小胡茬。彪形燕颔,瞻视炯炯,骨如铁,看着不像宦官,还以为张飞来串戏,习惯接受“脸谱化”长相的看官们,大概要吃惊了。相反王黼更像大家心中的宦官,连胡子都是金色:

  王黼美风姿,极便辟,面如傅粉,然须发与目中精色尽金黄,张口能自纳其拳。大抵皆人妖也。

  粉面柔媚,善于逢迎,须发眼珠都是金黄色,有一张传说中的大嘴,张嘴能塞下自己的拳头,怎么看都是小说里的妖孽。过去的小说家喜欢白脸、红脸地造人,但女娲造人,可没把忠奸捏在脸上。

  北宋这拨人,大概心都特别大,皇帝闲来要打趣下臣子的美髯。仁宗虽然关心胡子,却不贴心,反而搅了蔡襄一夜清梦。

  真正关心胡子关心到心坎里去的,是曹操,当然这属于小说家编排了。《三国演义》第二十五回,写了曹操和著名的美髯公关羽关于胡须的一段故事:

  操问曰:“云长髯有数乎?”公曰:“约数百根。每秋月约退三五根。冬月多以皂纱囊裹之,恐其断也。”操以纱锦作囊,与关公护髯。次日早朝见帝,帝见关公一纱锦囊垂于胸次,帝问之。”关公奏曰:“臣髯颇长,丞相赐囊贮之。”帝令当殿披拂,过于其腹。帝曰:“真美髯公也!”因此人皆呼为“美髯公”。

  毛宗岗暗笑地在边上批了两句:“媚其人,并媚其髯。”“此须既贮相囊,又经御赏,须之遭际,可谓独奇。”人有爱屋及乌,孟德则是爱羽及须,十分贴心,当然即便曹公当真有此举,也不意外,毕竟这位大英雄既能慨当以慷,在临终前又能若无其事地聊聊卖履分香的家常。罗贯中在要紧的关头,却来了这么一处闲笔,极有趣。可惜皇帝没追问一句——爱卿睡觉的时候,这过腹的长须,是放被子里呢,还是被子外呢?

  “胡子与被子”的“哲学”命题可能发端于仁宗之问,除了蔡襄无处安放的胡子,几百年以后,又有一些著名的大胡子遇到了这一哲学之问,比方于右任、张大千们。原本吃好睡好美髯飘摇,忽然炸雷般地遇了这么一问:您老睡觉的时候,胡子放被子里,还是被子外?

  于是这一晚便全搭在要不要给胡子盖被子上了。

  这一问,细想来却有点意思,没有仁宗这一问前,蔡襄就自然而然,该睡觉睡觉,胡子该在被子外面飘摇就在被子外飘摇,该在被子里面捂着,就在被子里捂着,谁知道呢!但自从这一问开始后,胡子不再是和蔡襄浑然一体的了,它们从蔡襄身体中挣脱,忽然被蔡襄意识到了,变成一个需要考量的对象。内乎,外乎?

  用蔡绦的话说:“盖无心与有意,相去适有间,凡事如此。”无心与有意,就在一念之差中,改变了人对事物的认识。好比现在如有外国友人问一句:“筷子究竟是怎么使的?大拇指怎么动,食指和无名指如何发力?夹面条时用力几何?夹花生时用力几何?”当你对筷子开始动念,这顿饭,筷子注定要和你过不去了。

  现在也没有“美髯”当风的风尚了,民国大概是长须风的末潮,于右任、熊十力、马一浮、丰子恺、马叙伦等等都是长须,还有人虽然胡子不长,但是胡子难忘,你要画鲁迅,画个胡子就行了。但像我这样闲着捋古人胡须的人肯定不少,“胡须小史”“胡须概论”“美髯十五讲”的书大概也会有吧。

  今天留长须的大抵多是江湖人士,实在没兴趣关心胡子晚上住哪了。

谢郎帖(书法) 宋 蔡襄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谢郎帖(书法) 宋 蔡襄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责编:赫英海、鲁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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